飄天文學 > 買宋 >第三百三十章 黑貴白賤
    雖然我們據現有材料難以對此過程展開全面的論述,但也不必灰心,因爲相關歷史文獻中不乏這方面的記載:

    像是黃偉公生於康熙四十四年丙戌,乾隆四年己未歲試,鄒學稱賞,即取以冠童軍進學。吾族文科,自公伊始,由是教澤長留,功業永播。得額土目充樂貢裏一甲總約,

    已經討照,假總約之名,俾樂貢人民盡歸宇下,任其驅使。

    惟公愛遍一里,憂深百世,出頭訴訟,造退土目,追回約照,振濟四民。樂貢一里,至今猶頌。

    也就是黃氏通過接受漢人禮俗、積極讀書應舉等舉措走向紳士化,確立了本家族的優勢地位。

    到了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土改”前,普底的土地基本上屬黃氏所有,其他民族包括許多漢人或其他姓的人大多是黃家的佃戶。

    黃姓的威望還來自於比周圍的漢人還要高的漢文化,祠堂修得好,譜也修得好。

    因此從某種角度上看,黃姓的優勢一直延續至今,1949年後鄉、區、縣乃至整個畢節地區的黨、政部門領導有很多都來自普底黃氏家族。

    可見科舉文教的擴張,的確很強烈地衝擊着原來勾政權中的正統文化。

    這種文化的載體彝書面臨着逐漸散佚的危險,像是乾隆三十九年1774,一位叫黃繼的彝人曾發出感慨:

    餘上世祖考世系,往往迭出於夷冊書籍,而當今聖朝專以四書三墳五典之道統一天下,而誇冊字跡恐愈久而磨滅殆盡,後世之子孫即欲考而失據,能不私心悼嘆而隱憂先世之失傳哉

    包括彝族楊氏支譜亦稱:

    自改土而後,夷書之散佚多矣。

    政治特權與正統性的喪失,使彝書的傳承者布摩的神聖光環逐漸暗淡。

    布摩逐漸成爲一種單純從事祭祀、占卜、看風水的職業,與統治權力無關,並且這種職業這許多地方還面臨着佛教的挑戰,請和尚做道場、解生、預測在大方普底等地逐漸普遍化。

    在這種背景之下,躋身布摩階層的途徑變得多樣化起來。

    而且需要說明,同其它彝區一樣,黔西北彝族的構成相當複雜,大致有黑彝、白彝兩種,此外還有紅彝等。

    通常認爲黑彝是貴族,在經濟上與政治上都有雄厚的勢力,而白彝等則處於較低的社會地位,即所謂的“黑貴白賤”。

    許多被訪者聲稱土目全是黑彝,但也有人將土目、黑彝、白彝自上而下分成三個等級,有一些人甚至告訴我白彝、黑彝都有當土目的。

    不過從總體上看,1949年前黑彝佔有經濟優勢,而白彝人口衆多是一個沒有爭議的事實。

    當然,也有很多彝人都反對“黑貴白賤”之說,他們認爲,彝書中有青、黃、黑、白、紅五種彝人,這是按五行方位的顏色屬性來區分的,沒有包含等級的意思。彝族社會只有職業分層,如紅彝即匠人。

    黔西北的黑、白彝之間並非在種族或文化上有多大差異,二者的區分可能是在某個歷史階段君長國的掌權者們強調自己的特殊身份時所導致的結果。

    至遲在明代,已出現了黑、白的等級差別,嘉靖普安州志雲:

    羅羅則有黑白之異,黑者貴,白者賤。

    這是比較早的記載,之後許多士大夫們都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康熙前期貴州巡撫田雯稱:

    何謂盧鹿,水西之羅鬼是也。族衆而地廣,故力亦強。

    所轄四十八目,八目之下又有九扯九縱,百二十夜所,皆黑種爲之,而白者其部落也。羅羅有黑白二種,居平遠、大定、黔西、威寧者爲黑羅羅,亦曰烏蠻,黑大姓,俗尚鬼,故又曰羅鬼。白羅羅,永寧州慕役司及水西皆有之,一曰白蠻,與黑羅羅同而爲下姓。

    因爲統治階層以黑爲標籤,所以與君、臣並列的布摩應當是黑彝。

    但現在的布摩世家大都是白彝即白布,而黑彝布摩即黑布則非常少。

    學者們對此的解釋是,改土歸流後布摩的社會地位日益衰微,其職能從爲整個部落祭祀逐漸變成爲家庭或個人祈福免災,黑彝貴族因此不屑爲之,布摩的角色遂主要由白彝擔任。

    於錦繡等人還聲稱發現了這一變更的種種痕跡,他們在威寧瞭解到,黑彝家做法事,如請白布摩,必須同時請黑布,如果請到高明的黑布,則毋須再請白布這種情況通常不會發生,因爲黑布大都不願認真鑽研經書,手段難以高明,但黑布即使不會念經,也是名義上的正式布母摩,白布只能算其助手。

    黑布在祭場上什麼也不做,但報酬要分享。

    其實,改土歸流不僅衝擊了布摩的地位,而且還悄無聲息地瓦解着黑、白彝的觀念。

    像是上文提到,黑、白的區分並非建立在種族與文化上,而是統治階層表達與強化優越感的一種方式。

    改流運動摧毀了原有的權力結構,然而土目在很大程度上還握有基層社會的實權,並且黑彝的經濟優勢不可能很快消失,因此黑、白彝的“貴賤”之分還可以在一段時間內繼續維持。

    但幾百年間的勢力消長,情況逐漸發生了變化。

    所以學者陳英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大方、畢節、黔西、金沙、織金、納雍等縣自清末以來已無黑、白之分,只有威寧、赫章一帶尚有此概念。

    史繼忠的論文則稱,到“解放”前夕,納雍、織金、金沙等地的土目幾近絕跡,赫章等處的土目的實力大爲衰減,大方、黔西土目尚有殘存,只有威寧的土目依然強盛,對比兩項研究,可看出土目勢力興衰與與黑、白彝的觀念強弱之間的。

    這主要是改土歸流前,布摩的職業以世襲方式被某一特定的階層所壟斷。

    文獻中對布摩世系的記載比比皆是,正如大定府志所稱:“夷語謂巫爲補即布,最尊貴,喪祭用之,父子相繼。”

    彝族源流雲:羅氏有七子,羅婺畢任,與畢氏連姻,世代爲布摩。

    姆阿足布摩,管文化禮儀。不願作布摩,姆阿足不作祭,勒俄索不作祭,索隴鄧不作祭,隴鄧阿仇之世,到臥扎女恆,設署苦妥姆原注,署苦妥姆,布摩的座位,更名隴鄧阿仇。

    布摩的根種,來源都清楚,因而做布摩。

    蘇巨黎咪亦載:

    有三種災難:君位雖世襲,讓人用武力篡奪;臣位雖世襲,讓人用武力奪去,子孫不繼承權位,把畢濯喪失;布摩子孫不承襲祖業,維庹按,布摩的一種法具成朽木。

    “布摩的根種,來源都清楚,因而做布摩。”對布摩世系的強調,表明這一職業的壟斷性,而布摩子孫不能承襲祖業則被視爲一大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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