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嶷山上有棵樹 >第五章 思無邪
    日子水一般流過,哪裏會有什麼大浪滔滔,大多都像是死水一般平靜。

    餘家姐姐帶着那個秀才女婿回孃家來了,自打餘家姐姐從婆家來了信,吳娘子就板着指頭數日子,村裏人也都早早翹首以盼,沾沾這秀才姑爺的喜慶。

    張秀才和自家新娘子帶了茶葉酒食行走了小半日,才從會稽城外的楊柳依依青河畔到了碧海青天的小漁村。

    “孃子,女兒回來了。”餘稚是餘浮和吳娘子的長女,自然從小也是當寶貝養着的,三月嫁了張秀才家,吳娘子也是生怕她在婆家受婆媽的氣。

    吳娘子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伸出雙手就一把抱住餘稚,良久吳娘子才撒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些日子你婆媽不曾苛待你吧,雖說只三兩月的日子,孃子可是憂心的很,若不是脫不開身,我定是要去姑爺家走上一遭的。”

    張秀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這丈母孃當初就看他不是很順眼,全然是把他當成了想要偷走她女兒的小蟊賊了,“岳母大人,家母待稚兒是極好的,更不曾苛待……”

    吳娘子冷眼看着女婿,“你自然是向着你母親說話的,可是你要記着,要跟你過一輩子的人是誰,不要一昧愚孝,你父親去得早,你母親織布販履供你斷句讀頌聖賢,如今中了秀才名譽得了稟生功名,就能斜眼看人了,也莫要嫌老婆子口舌多,不是這個人,我還不會說這些。”

    本來吳娘子還要繼續說下去的,被餘稚一句話堵了嘴,“孃子,姑娘餓了,咱回家做飯吧。”

    餘稚挽着吳娘子的手,就往家行,張秀才就跟在後面深一腳淺一腳的,突然張秀才覺得有些不妥,回頭一看是小舅子餘爲,於是升起滿面笑容,“爲哥兒有何事?”

    餘爲神色之中有幾分掙扎,張秀才心想莫非是小舅子有什麼難言之隱,“爲哥兒但說無妨。”

    聽姐夫這樣說了,餘爲膽子也大了些,“姐夫,近來讀書多有不解之處,譬如‘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中‘思無邪’當作何解,雖常思而實不明。”

    張秀才摸了摸餘爲的頭,“爲哥兒不必憂心,此句中‘思無邪’當作誠說,詩三百之中,多少男女情事,情至深處,唯誠之字而已。”

    餘爲摸了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跟張秀才說:“姐夫哥別介意,問題是我爹教我的,他說若你對了,就讓你記住今天的話,誠心待我姐,我家雖然不是名門世家,但是也還有些人情臉皮可賣,讓你終生不可得其志也不是什麼難事。”

    張秀才臉色煞白,前幾次拜訪這位泰山都因這種情況不了了之,如今回想細思極恐,看來自己這個老丈人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主,自己還是小看了,只能是唯唯諾諾,“自當如此,自當如此。”

    餘爲一路小跑,抓着孃子的右手一道回家。

    張秀才擔心了老半天,終於是進了家門,若是連老丈人的家門都進不去,那就真的是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小夫妻倆拜見過餘浮之後,餘稚就幫吳娘子去了竈屋煮飯,張秀才就坐在堂屋裏渾然不是個滋味,岳父大人的威嚴比那些縣衙裏當官的還大,一看就是久居高位養成的,不怒而威,張秀才將封好的茶葉酒食放在桌上,“岳父大人,這是小婿的一些心意,不成敬意。”

    餘浮在地上敲了敲菸灰,“正德,去廚房,給你媳婦兒搭把手。”

    張秀才名端字正德。

    書中說君子遠庖廚,在家裏他可是從來不操持這些東西的,可是岳父對自己的感官就不好,若是如今悖了他的面子,估計自己以後都不用再來餘家了。

    張秀才正發愣的時候,餘浮就說,“正德,坐過來。”

    餘浮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張秀才戰戰兢兢地坐了半個屁股。

    餘浮說:“你剛纔在想,墳籍有云,君子遠庖廚,你堂堂八尺男兒,可又礙於我的面子,不好拒絕,我說的可是?”

    張秀才漲紅了臉,起身向餘浮一拱手,“岳丈明察秋毫。”

    餘浮揮揮手示意張秀才坐下,“不用拍我馬屁,當年就你這樣的貨色連給我拍馬屁都不夠資格,好漢不提當年勇,我和她孃子三十來歲纔有了她,那是捧在手心怕涼了,捂在胸口怕化了,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如今我也老了,就老是回想以前,你的恩師會稽提督學政宗澤宇是我的故友,所以你怕我,怕我誤了你的前程,我讓爲哥兒同你說的可不是什麼玩笑話,你若是不誠心待我稚兒,就是你成了封疆大吏,我也有的是手段讓你下馬,若是你誠心待我兒,自然有人看在我的門面上,讓你仕途平坦,不說讓你位極人臣,但是也會有什麼波折,只有你自己不作死,自然有一生的富貴榮華。”

    張秀才起身再拜,“岳丈大人,我此生定不負她。”

    餘浮又點起了煙,“去,給你的新姑娘搭把手去,夫婦乃是一體,縱是篳路藍縷,也自當攜手同行。”

    張秀才稽首一禮,“小婿去了。”

    “嗯。”

    張秀才自己憑着感覺找進了廚房,廚房裏雲霧繚繞,餘稚正坐在竈前添柴加火,而吳娘子半身隱在水汽之中,聽到門口的動靜,還以爲是餘爲肚子餓了來偷嘴的,“哎喲,姑爺怎麼來了,廚房髒亂的很,哪是你來的地方,快些出去吧!同你岳丈說話去吧。”

    “岳母何出此言啊,我家娘子還在這裏,我怎麼能走?”

    吳娘子拗不過他,只能同意他留在廚房裏,張秀才站在餘稚身後看了一會兒同餘稚講,“我來吧,你去旁邊歇歇。”

    餘稚哪裏肯,“你從未做過這些,來了也是添亂。”

    張秀才雖飽讀詩書,但也不是那種讀癡了的呆子,“誰人生下來就會做這些的,況且這不是還有娘子你嗎?你教我吧。”

    然後張秀才就在廚房裏開始了他的生火之旅,幾經波折,幸好有餘稚在旁邊看着,不然這飯不用吃了。

    待到喫飯的時候,餘浮讓餘爲去把趙家三人都請了來,正好湊了一桌。

    席間,餘爲刨了一口飯,有些納悶的說:“這飯好像煮糊了。”

    餘浮依舊板着臉,吳娘子不說話,餘稚張秀才小夫妻倆笑而不語鶼鰈情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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