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丘 >第三章,夜間的訪客
    夕陽,不告而別。

    夜幕,悄然而至。

    斑駁的餘暉,穿過層層蘆葦,灑在浪流的臉上,留下了豬肝似的紅。

    他正挽起袖子,卷着褲腿,哼着小曲,把兩隻倒黴的野兔洗淨扒皮,麻利的動作,看的陸謙玉眼花繚亂,他竟然不知道,浪流作爲一個盜賊,還有這檔子本事。

    咕嘟,浪流嘬了一口小酒,他說,“你瞧好了”,於是,他大展身手,把一截樹枝穿過野兔的屍體,架在火堆上烘烤,他說,“這都是本事,你可學着點,以後說不定能用上!”

    陸謙玉坐在船頭,用衣角上扯下來的碎步反覆的擦拭着孤寒。劍身上映出紅彤彤的火焰與綻放的晚霞,他說,“你快點,我餓死了。”

    火焰噼裏啪啦的作響,煙柱飄向了穹頂之間。

    一過十餘天,陸謙玉晝伏夜不出,活動範圍不過烏篷船周邊的蘆葦蕩,這種日子實在是無聊透頂,幸而他傷勢恢復不錯,找個空地,練了幾天《千軍破》,他只練了前面三章,從頭練,反覆練,也只能練到第三章。他把劍法要領背的滾瓜爛熟,招數揮舞的亂花漸欲,但他只能練到第三章。

    陸家劍法《千軍破》傳承自陸家先祖,共有九章,三十六式,到了陸謙玉這一輩,只留下了殘舊古頁,三章,九式。

    此刻,他正想着那不翼而飛的六章,二十四式,究竟是如何遺失的。

    “第一章,三千大道,第一式,破劍式,第二式,離劍式,第三式,飛劍式,第四式...,第二章,千山暮雪,第三章,千鳥無痕...”

    倏然間,嚯的一聲,浪流發出喝彩,“太他孃的香了!”他湊近了黑乎乎的兔子,手掌往鼻子裏扇了扇氣味,煙燻的面龐舒展開來,眼珠子誇張的直往上翻,自吹自擂的說,“謙玉,你快點來聞聞,這肉簡直就是人世間不可多得的美味,就是神仙見了都要流淚。”

    “可以吃了吧!”陸謙玉被打斷了清修,於是,忘記了《千軍破》的章節,他放下斷劍,擡起屁股,走向了火堆,他說,“你這玩意,能不能把神仙毒死?”

    “衝着我忙活了大半天的時間的份上。”浪流撕下一大塊兔肉,往上面吹着氣,他嘆氣道:“你嘴上就不能積點德?”高溫把兔肉變成了燙手的山芋一般,在他的手裏跳動了幾下。

    看着浪流滑稽的模樣,陸謙玉說,“你能不能積點德,這兔子本是一對,活生生變成了亡命夫妻!”

    “能入了他浪大爺的肚子,算是它們幾輩子修來的服氣。”說完,他咬下一大塊,嚼得津津有味,再舉起酒葫蘆,呷了一口,美美的說道,“肥而不膩,爽嫩不柴。這叫美食配好酒,越喝越有!”

    “有個燈籠!”陸謙玉站在他面前,抄過酒葫蘆,擰了一條兔子腿。他問,“我們什麼時候行動?”

    浪流喫的正香,沒回答他,他宛如在品嚐一道饕餮大餐,滿嘴的油光,不時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

    陸謙玉撕下一小塊肉,小心的放在嘴裏,肉經過牙齒的淹沒,變成了碎末,碎末在舌尖上,留下了一股煙火和肉的混合,然後,經由陸謙玉的食道,進入他的胃裏,陸謙玉皺了皺眉,他說,“淡了,而且硬的好像是個石頭,你他孃的烤焦了。”

    微風徐徐,垂柳輕撫。水面出現了一圈圈盪漾的漣漪。裊裊炊煙在半空中消失的無影無蹤,巨大的黑幕降臨在蘆葦蕩裏,四周靜的出奇,只留下火焰不安分的跳動着。

    “彆着急!”浪流舔着嘴角,枕着雙臂,躺在蒼柳樹下,貪婪的允起了手指上的肉星,“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不急連狗屎都喫不上!”陸謙玉撿起一枚石子,丟在了水裏。於是,一圈巨大的波瀾從水面升起,他自言自語的說,“這些賊人,我要用劍捅他們的腚。”

    寥寥星斗在雲層間若隱若現,像是一顆顆盤中落子,不知是那兩位天神相互博弈。這場博弈是恆久的,下面的凡人,看了幾千年,等了幾千年,尋了幾千年,發現沒個結果。而萬山平川,滄海桑田,也爲一個棋盤,人是盤上的棋子,生死相搏,往往一瞬間,就有了結果。

    “你說什麼?”浪流問。

    “我們什麼時候行動!”陸謙玉說。

    “你要捅人腚眼兒?”浪流坐起來,他笑道:“捅誰的腚眼?”

    “粗俗!”

    “唉。”浪流嘆了一口氣,“陸大少爺,我沒文化,但我知道,應該捅誰的腚眼兒!”

    “能不能換個稱呼。”陸謙玉說,“從此以後,叫我陸謙玉,謙玉,我不是少爺了,我的家沒有了。”說到這裏,一陣悲傷的風颳過了陸謙玉的心頭。

    曾幾何時,他以爲少爺這個詞是對他最大的敬畏,所以開心的不行。然而現在,他聽到這個詞,就覺得噁心。他如今一無所有,就是個無家可歸的可憐蟲。他感覺自己暫時配不上少爺這個詞了,他以後也不想用少爺這個詞了。因爲,屬於少爺的那段美妙的光陰早已一去不復返。

    “那麼,陸少爺,我們應該上路了。”浪流伸手拍拍屁股上的灰塵,他說,“去捅他們的腚眼兒。”

    “孃的,能不能不提腚眼兒?”陸謙玉說。

    “可我就想捅那些人的腚眼!”浪流撇撇嘴,“陸大少爺,稍等片刻。”他轉身回到船艙裏收拾東西。

    “就不能不叫我少爺?”陸謙玉對他的屁股亮了亮孤寒。

    “不是我的腚眼兒。”浪流回頭說。

    “粗俗!”

    陸謙玉不知道浪流爲什麼不划着烏篷船,將它留在遠處,反而改撐一截竹筏在蜿蜒曲折的水道里徜徉,時間在走遠,陸謙玉沒在跟浪流討厭腚眼的問題,他一直在問還有多遠,浪流撐着竹竿,一句不答,小船約走了一個時辰,到達無人的渡口,二人下了船,往北又約步行了十里的羊腸小徑,途經三個燈火熄掩,家犬狂吠的村落。最終艱難的爬上一座開滿油菜花,香氣瀰漫的山崗。

    站在這裏,

    燈火點綴中的城池,像一條匍匐在大山腳下的年邁蒼狼。

    “麟州!”陸謙玉眺望遠方的城池,他從未從現在這個角度上窺視麟州,但他依然認識,那就是麟州,因爲他們的心靈之間似乎有一條繩索,牢牢地牽引着兩者,那是逃離不了的桎梏,他輕聲說道,“小樓,我來了。”

    “你又說什麼?”浪流站在他的身後,也看着那座遙不可及的城市,他說,“你是不是又說捅人家的腚了?”

    “粗俗!”陸謙玉舊傷未愈,走了這麼遠的路,這會兒雙腿如同帶着兩個巨大的鉛塊,此時不得不一隻手搭在浪流的肩膀上,他說,“我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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