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在某座山即將接近山頂的山腰上,這裏的巨石一塊挨着一塊,苔蘚攀援在巨石周圍,雜草從石頭縫隙下堅強的長出來,一片片的簇擁着,十分葳蕤。
樹木比人的頭髮長得還要密集,它們奇形怪狀,卻非常茂盛,枝條亂伸,樹冠遮天蔽日,無數的葉子,組成了月光難以穿越的界限。於是山林裏一團漆黑,接近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如果不是長着猛獸的眼睛,那麼將很有可能迷失方向。
王燕依靠着一塊青色的大石頭休息,面色憔悴,嘴脣乾裂,臉上糊着厚厚的一層油脂,一隻手咚咚咚的捶打着脖子,她瞥着宛如無盡的黑暗,眼睛裏閃爍着一縷警覺的光芒。
她的裙襬,經由灌木叢的時候被割破了,呈現出絲狀,短褲上佈滿了創傷,一雙靈巧的靴子滿是山裏的泥土和樹葉,骯髒的失去了光鮮。
這時候,山林中靜的只能聽到樹葉的沙沙聲,以及遠處猛獸的低吼,她停下捶打,閉上了眼睛,吐出均勻的呼吸。
忽然間,一隻貓頭鷹在她附近的一棵發出一聲哀嚎,緊接着,聲音像是唱歌一樣的連綿不絕,似乎是在嘲諷她。
“給老孃滾開!”王燕隨便抓起一塊石頭朝着樹上砸去,“老孃可不會死在這裏,少在那哭喪!”
貓頭鷹停止了啼叫,樹枝顫抖中,她飛走了。不過,它在空中轉了一個圈,似乎故意要挑戰王燕的耐心似的,又落在另外一棵樹上,開始哀怨的叫喚了。
“叫,叫什麼叫,再叫老孃就把你的翅膀給扯下來。”王燕大罵着,“讓你像花千鬼那個老匹夫一樣。”
她聲音在山林之中迴盪,一時間,好像有好幾個王燕在重複着這句話。
不久之後,她在貓頭鷹的目送之下,繼續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樹林中疾行而去。
她從石頭城追着花千鬼而出,一直來到山中,一共見證了五次日出將山林中的迷霧蒸乾的景象。
花千鬼逃得很快,王燕低估了他的輕功,當然,還有他逃命的決心。這個老東西像是不要命的奔跑,比山林中兔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兩個人之間,始終保持着一個視野的距離。
具體有多長?
可能有兩三裏。
到了山林中,追人事件很困難的事情,王燕也不例外,她有時候會把花千鬼跟丟了。
幸而她長了一雙慧眼,能從對方留下來的蛛絲馬跡中,及時修正方向,每每等花千鬼以爲甩開她的時候,她總來爲其帶來絕望。
王燕啓程之後,發現了花千鬼遺留在草地上的痕跡。
灌木叢中的荊棘扯下了他身上衣服的一塊碎片,儘管是很小的一塊,還是沒能逃過王燕的眼睛。
由此,王燕沿着痕跡而去。
這是她和花千鬼兩個人在這片山林中鬥智鬥勇,追逐的第三天了。其它兩天,是在另外一個陌生的山頭。
接近了山頂,樹木開始稀疏,地勢趨於平坦,星空密佈,月色照人,可是不見花千鬼的人影。
一塊石頭上,又再次出現了他逗留過的痕跡。
於是,她無暇留戀山頂的景色,從懷中拿出一個果子,啃了一口,苦澀的滋味從她的口腔一直傳遞到大腦。
她咬咬牙,想着,“陸兄弟,老孃這次爲了你,可真是拼了命了!”
她繼續往山下走。
這一段好走多了,因爲是下坡,她的速度將會更快。
追不上花千鬼不要緊,王燕正在等待花千鬼自己倒下。
這樣,免得與對方交手。
花千鬼的傷勢發展下去,必然堅持不了幾天。
斷臂雖然不是什麼致命傷,但也需要治療,靠着他自己那點恢復能力,杯水車薪,遠遠不夠。
王燕曾經發現過花千鬼尋找草藥的痕跡,可惜,那些草木無濟於事,對傷勢緩解不大。
花千鬼心想,只要沿着它,那麼很快就能到達山下。到了山下,花千鬼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飽餐一頓。
喫什麼都行,只不要是生蘑菇和野果子。
這幾天,他得感謝大自然這個造物主奇蹟般讓這等弱小的生物活了下來,才能填飽他的肚皮,給了他繼續逃命的力氣。
他已經五天五黑沒有真正意義的閤眼了。
最長的一次,還是在逃亡生涯的第二天的甩開了王燕後的傍晚,在山下破廟地上臥着,小憩了一個時辰。接着,女人便化身瘟神似的追了上來。至此之後,他連超過兩柱香的休息時間都沒有。累了依靠着大石頭半閉着眼睛,時刻還要提防着那個女人,再這麼走下去,他怕自己會一頭栽下去,永遠睡不醒。
此刻,他腳步蹣跚,猶似一條犁地的水牛。頭腦昏昏沉沉的,身上不時發出惡臭,傷口腐爛的到達了幾乎不能治癒的地步,蒼蠅長時間的圍繞着他轉。
他曾經採集了一點草藥,嚼碎了敷在傷口上,並用衣服上扯下來的碎步簡單的包紮。無奈對藥理知識知之甚少,有些藥草根本不對症狀,非但沒用,反而搗亂。
有些草藥加速了傷口化膿,幸而他發現的及時,否則傷及肩膀,他的性命休矣。
自從傷口變成了無以復加的困境之後,花千鬼想到了死亡。
說到花千鬼的衣服。他上半身的衣服,早就只剩下了幾塊布條還堂而皇之的掛在身上,慘不忍睹,還不如個乞丐,可他現在無暇顧及與生命的事。
他想能甩開那個女人是上上策,若是失敗,或設計伏擊也不失爲一種手段。
用他僅有的力量,殺了這個惡毒的女人,勝算幾何,他還在盤算,遲遲下不了決心。
“老匹夫,你往哪裏逃!”
王燕在很遠的地方,看見了遠處山道上緩緩移動的綠豆大的人影,揉揉眼睛,基本可以斷定就是花千鬼。
從花千鬼的老年人的步伐上,王燕看出,他的耐力彷彿接近了枯竭。正是她動手的好時機。於是,王燕把雙鞭拿在手上,調動着幾乎也是最後一絲力氣,快速的拉近距離。
花千鬼跑不動了,他很絕望,第一次這麼絕望!這遠比在石頭城被林玉春的孫子弄斷了手臂,還要看不見未來。他放棄了繼續逃跑,在原地坐下來,等着王燕跑過來。
王燕在距離他五丈遠的地方停下,彎着腰,雙手拄着膝蓋,氣喘吁吁。
“你早跑啊,你個老匹夫。”
“這位姑娘。”花千鬼苦笑道,“爲了一個姓陸的小子,你不用這麼賣命吧?”
“要你管?”王燕哼道,“你作惡多端,殺了你,說不定還能在江湖上留下個好名聲。”
“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如何。”花千鬼笑道,這是他最後的辦法了,他覺得打十個下下策,自己將有可憐的一成的機會可以反敗爲勝,其他九成機會,便是自己這把老骨頭被女人的雙鞭敲碎。
“什麼交易?”
“我這些年,攢下了不少銀子。”花千鬼得意的道,“你要你放了我,這些錢,我都給你,保證你一輩子都花不完。”
“要我那麼多錢幹嘛?”王燕冷笑,“江湖人,一向錢夠用就好,你見我缺錢嗎!不過,你要是把錢給我,等我殺了你,再送你個一具華麗的棺材,一場體面的葬禮,這筆買賣或許值得考慮。”
“姑娘!”花千鬼嚴肅的道:“人在江湖,都有所求,有人求財,有人求名,有人求武學,有人求境界,而你,這麼做,到底求什麼?”
“求一個舒坦!”王燕冷冷的一笑,“廢話少說,你以爲我會中你的緩兵之計?”
她人,雙臂一提,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