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離琪跟方輕塵兩個人背對背，隔着一道欄杆，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坐着。
“你腿疼不疼？！”
安離琪先打破寧靜，轉頭問他，剛剛似乎跌了一下子，似乎他還號了一嗓子……
“你夠意思，滿心滿眼都是凌震宇，八百年之後纔想起我，嘖嘖。”
言語中帶着淡淡的酸意，幸好語氣詼諧，氣氛還算是輕鬆。
安離琪把頭抵在身後的欄杆上，對着幽暗的天空吐出一口氣，緊接着承認：
“是啊，總是會第一時間想到他，像是毛病一樣，根本改不了。”
“那你就不能試着換個人，想想我，哎咱們認識的早，就算不看時間，身爲師長，哥哥也是爲你做過一些事的吧，你就不能念我一點好？！”
方輕塵不甘心地回頭，從這個角度看不到她的臉，只能感知到她在自己身後，可奈何自己拖着一條瘸腿動地方很難，他就這麼彆扭地問。
“念你的好啊，方老師，這不一樣的，說實話我很感謝你，之前只把你當成老闆，現在心裏大概真的把你當成大哥，很親的那種！”
大哥個鬼啊。
鬼才稀罕當什麼大哥。
不做大哥很多年了好嗎。
方輕塵翻着白眼不說話，怕一個忍不住又開始泛酸。
他把頭擡起來看天，皓月一輪正被清清淡淡的雲掩住，瞬間朦朧起來，他的聲音也變得幽幻：
“淩氏這次真的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
“我知道。”
沒等他說完，安離琪就淡淡地點頭打斷他：
“但你剛剛說要出手幫他，我想——他大概也未必接受。”
方輕塵皺眉，頭用力一歪，正看到她的側臉，纖長的睫毛一抖一抖的，抖得他心裏癢：
“過分了啊！什麼叫不接受？你覺得我是鹽喫多了——閒的嗎？我幫他，不感激就算了，還不接受，這是敬酒不喫喫罰酒嗎！”
安離琪苦笑出來，聲音更淡，像是夢囈，更像是自言自語：
“也許他就是這樣糾結的人。”
既然話說到這裏，她索性繼續接着說：
“印象很深刻的那次，是我跟媽媽走在雨裏，那次的雨下那麼大，根本看不清路，耳邊除了嘩啦嘩啦的聲音什麼都沒有，汽車一輛輛疾馳而過把路上的水衝起來很高，但我們沒帶傘，其實有傘也打不了，雨太大——”
她專注地說着，視線一眨不眨地定在不知名的某處：
“路邊的店鋪有人大聲喊讓我們過去避雨，我看看媽媽，媽媽看看我，最終她搖頭，胳膊擋在我頭上，我們繼續朝家裏走。”
方輕塵眼底的溼潤越來越明顯，他艱難地吞了口唾沫，沉悶地問：
“爲什麼不去避雨？”
聲音依然如夢如幻，只是現在語氣裏多了幾許自嘲，安離琪繼續說：
“我們渾身上下已經被溼透，去避雨的話，還要換衣服，鞋子已經不成樣子，踩髒了人家的地板怎麼辦……再說我們消費不起。”
自嘲地咧開嘴笑笑，她接着說：
“那時候我
不懂，看到店家鄙夷的眼神，還聽到那人在罵不識擡舉……”
他安靜着不說話，也把背靠在身後的欄杆上，索性閉上眼睛繼續聽。
“後來慢慢長大，我才明白，媽媽一生好強，很愛臉面，她不想窘迫地被人看不起，當時那些人有可能是好心，可我們不接受是本分，也不用承情；但如果接受的話，那就會低人家一頭……”
方輕塵重重地嘆了口氣，他怎麼會不明白這種心境，用力地閉上眼睛柔聲說：
“我明白，有時候接受贈與也是一種勇氣。”
眼裏的光華變得閃亮，安離琪嘴角微動，嘴角扯出欣慰的笑：
“所以方老師，你覺得你出手，凌震宇會接受嗎？”
不一定。
一定不！
他做事向來乾脆利落，由於自身能力向來高出一頭，造就了自尊心極強的外殼，別說方輕塵的身份敏感，就算是普通人，秦瑩瑩那樣的恐怕也得求着他才能出手吧……
氣氛似乎變得微妙起來。
月華從那片薄薄的雲彩裏透出來，晚風依舊輕柔，吹着一陣陣花香。
可眼下的方輕塵心情極爲沉重。
他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感覺。
只覺得身後的這個小女人別看小小年紀，卻把凌震宇看得透透的，她是真的用了心的，也是從那個男人背後去分析。
這意味着什麼，他不想深究，怕自己承受不了。
本來覺得淩氏集團有麻煩，或許是個契機，現在看來他們之間的關係遠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心頭像是落了一把重錘。
“方老師，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笨，什麼都幫不上，就知道瞎分析？！”
安離琪的聲音又在夜空中響起，帶着花香，沁人心脾。
回神過來的方輕塵趕緊搖頭，苦笑着開口：
“怎麼會，不知道凌震宇上輩子修了多少福氣，才能遇到你，重要的時候，他運氣好，因爲我也遇到你了……”
自嘲地搖搖頭，安離琪終於說出了壓得她要喘不過氣來的話：
“我要離開他了。”
“什麼？！哎呦——”
方輕塵先是一愣，接着要轉身，傷腿傳來鑽心的疼，搞得他頓時呲牙咧嘴，擺手示意沒事他接着問：
“琪琪你說什麼？離開誰？”
安離琪看着星空，慢慢扯開脣角，清清淡淡地解釋：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啊，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曲終人散都是這樣的話啊，最終兩個不該碰到一起的人都會分開你把，只是不知道這種分開到底是暫時的還是——永恆。”
雙手把那條傷腿，一點點挪過來，緊接着身子轉了90度，方輕塵嚴肅地問：
“琪琪你說真的嗎？是不是有誰逼你了？安佑琪對不對？草——這女人是不長記性！”
他越說越來氣，最後不知不覺地有點控制不住情緒。
轉頭看着他笑，眼睛漸漸眯起來，安離琪輕輕搖頭：
“不是她，是我自己覺得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