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就是從那時侯起,心裏有了疙瘩,不管史鶯鶯怎麼對他死纏爛打,他從來不爲所動,對她也沒有好印象。但令他驚奇的是,史鶯鶯居然是愈戰愈勇的性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對這一點,他倒是蠻欣賞,就是覺得她太彪悍,不要臉起來,簡直令人招架不住。
再後來,他被墨容澉打了個半死,是史鶯鶯悉心照顧,他才撿回了一條命,他心裏是感激的,可又覺得不能因爲感激就以身相許,這對他和史鶯鶯都不公平。
一路西行,他幾次三番想甩了史鶯鶯,終究沒成功,他想,他歸根結底還是一個好人吧。一路扶持,兩個人也算相依爲命,遇到很多艱難險阻,但都一一克服,患難與共後,關係親近了許多,只是他不願往男女那方面發展,因爲心裏還有一根刺,無論如何,他不願如了墨容澉的願。
到如今,他似乎早習慣了史鶯鶯對他的呼呼喝喝,拳打腳踢,惡言相向,當然他也不示弱,呼呼喝喝就當聽不到,拳打腳踢多數是史鶯鶯自己喫虧,她惡言相向,他挖苦人的本事也見長,兩個人鬥起來也是旗鼓相當,不分上下。
他一直以爲她是沒心沒肺的,所以,寫休書,散夥,分手之類的話總掛在嘴邊,鬥嘴的時侯信手拈來,總能氣得她拂袖而去。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幾年,寂寞的大西北,可他過得並不枯燥,他儼然把這裏當成了家,曾經無數次想走,可終究沒有走,他現在才知道,是因爲史鶯鶯在這裏,她在,所以他纔在。他以爲他們會一直這樣下去,哪怕頭髮都白了,牙齒都掉光了,依舊會鬥嘴,他想像着兩個七老八十的老頭老太太跟斗雞似的,張着光禿禿的嘴,說着漏風的話,那場面簡直要笑死人……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越笑越厲害,怕吵着別人,把頭埋在被子裏笑了半天,笑得肩膀發抖,聲音壓抑在喉嚨裏,聽起來十分怪異。
半響,他停了下來,肩膀不抖動了,但臉依舊埋在被子裏,就那麼安靜的趴着,一動不動。
史鶯鶯的選擇是對的,都這麼久了,他們還沒成真夫妻,是命裏沒緣份,大概真是八字不合吧,可成親的時侯,明明把兩個人的八字拿去請人看過的,說是吉吉上相,是極般配的姻緣,現在想來,只怕都是墨容澉搞的鬼,他買收了算八字的人。
無緣就無緣吧,至少史鶯鶯找到了她的有緣人,他應該要爲她感到高興。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曲終人散,歲月難回,各自安好吧。
杜長風胡思亂想了一夜,到早上才睡着,迷迷糊糊聽到窗子底下有人說話,“哎,你知道了吧,史老闆要走了呢。”
“知道,藍公子原來是南原的皇子,他要把史老闆娶回南原去。”
“史老闆真是好福氣,聽說南原就只有一位皇子,等藍公子當了皇帝,史老闆就是皇后了哩。”
“什麼怎麼辦?他們又不是真夫妻。”
“就是,你看到哪有夫妻不在一張牀上睡的?”
“可史老闆總說她是杜老闆的媳婦兒。”
“那是因爲有杜老闆罩着,就沒人敢打她的主意了嘛。”
“哈哈哈,史老闆那個厲害勁,就算沒杜老闆罩着她,也沒人敢打她的主意……”
杜長風睜開眼睛,慢慢坐起來,看了看那條傷腿,傷口結了痂,也消了腫,就是刀痕有些長,四條長長的血痕整齊筆直,看起來有些怪異。
他下了牀,拄着柺杖,一瘸一瘸的下樓去,看到史鶯鶯在櫃檯裏和賬房先生覈對賬目,聽到動靜,她擡頭看他一眼,又若無其事的繼續對賬目。
杜長風看櫃檯上的賬本子摞得老高,倚在邊上問,“怎麼要對這麼多賬?”
賬房先生說,“都是些陳年老賬,史老闆說重新清算一遍,免得到時侯杜老闆瞧不明白。”
杜長風心裏咯噔了一下,已經開始跟他清算賬目了,這是急着要走的意思。
他咳了一聲,問她:“你什麼時侯走?”
史鶯鶯看他一眼,答非所問,“眼圈怎麼是青的,昨晚沒睡好?”
豈只沒睡好,壓根就沒睡,杜長風搖了搖頭,“沒有,睡得挺好。”
史鶯鶯問,“傷怎麼樣了?”
“嗯,差不多好了,”他擡起腿給她看:“結了痂,消了腫,感覺挺好。”
“藍霽華那藥果然靈通,”史鶯鶯眯着眼睛想了想,“我得叫他留一瓶在驛站,危急的時侯可以救命。”
杜長風摸了摸頭,“咳,你都要走了,還管這些。”
“那可不,我辛辛苦苦經營起來的驛站,總有感情的,不象某些人,冷血冷麪,對他好還不當回事。”
杜長風,“咳咳咳,藍霽華呢?”
“我在這,”聲音從門口傳來,杜長風扭頭一看,藍霽華捧着一叢野花進來,送到史鶯鶯面前,“這裏沒什麼花,我跑了好遠才找到這些,送給你。”
“謝謝,”史鶯鶯把花接過來,低頭嗅了嗅,“還有股子香味呢。”
“喜歡嗎?”
“喜歡。”
杜長風冷眼旁觀,“這是花麼,這是狗尾巴草吧?”
“狗尾巴草我也喜歡,”史鶯鶯又聞了一下,“難得有心人麼。”
“小心那草上有蟲子,蜇一口可不是好玩的。”
“沒關係,霽華有解百毒的靈藥。”
賬房先生感覺有點水深火熱,“咳咳,史老闆,你們聊,我到庫房去查點一下。”說完,匆匆走了。
他一走,場面倒是安靜下來了,誰也不說話,史鶯鶯捧着花站在櫃檯裏,杜長風倚在櫃檯邊,藍霽華神情自若站在他邊上。
謎一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