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元霜看着一旁默不作聲的墨容麟,咬了一下嘴脣,慢慢起了身,養不熟的白眼狼,實心實意待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親孃一回來,就把她拋到一邊了。
她很久沒有這樣難過了,比得不到皇帝的寵愛更難過,付出了真心,卻得不到回報,這種落差讓她心灰意冷,雖然不喜歡白千帆,可對墨容麟,她是真心疼愛的。
擡腳跨門檻,衣袖卻被人扯住,低頭一看,小小的人兒擡頭看她,笑得眉眼彎彎,“姨母。”孃親說,有養育之恩要報答,要有禮貌。
修元霜愣在當場,眼裏聚了水霧,她不是喜歡把情緒擺在臉上的人,可墨容麟這舉動着實讓她的心落進深淵又拋上雲霄,她蹲下來,輕聲問,“殿下叫我什麼?”
“姨母。”
不是宮裏的叫法,是民間的稱呼,卻透着親切,皇帝心裏咯噔了一下,宮裏沒人這麼教他,只能是白千帆了,他時刻觀察着墨容麟,從他細微的舉動辯別出白千帆在宮裏的可能性有多大。
修元霜不在意孩子稱呼她什麼,他能開口叫她已經讓她喜出望外,輕輕握住孩子的小手,“跟姨母回去好麼?”
墨容麟搖了搖頭,有些爲難的望向皇帝,皇帝咳了一聲,“朕的話你沒聽到麼,太子暫時住在承德殿。”
修元霜問,“皇上說暫時,那麼將來呢,還能讓殿下住到景秀宮去麼?”
皇帝臉一沉:“這不是你該問的。”親孃回來了,墨容麟自然要跟親孃住一塊的。
修元霜在心裏幽幽嘆了一口氣,鬆了墨容麟的手,提步走了,不管如何,小太子還是給了她一點安慰的,他不是無情的孩子,喚她作姨母,只要時機把握得好,遲早是要回到她身邊的。
晚上,皇帝和墨容麟睡一牀,父子兩個穿着雪白的中衣,並肩平躺着,皇帝瞟了墨容麟一眼,他閉着眼睛,但睫毛抖得不停,顯然是在裝睡。
他瞧着好笑,側過身,伸手捏兒子的臉,“你明明會說話,卻只肯叫人,不願意說話,是怕我逼問你孃親的事麼?”
墨容麟閉着眼睛不吭聲。
“咱們雖是父子,也是君臣,君問,臣不答,是爲不敬也,朕能治你的罪。”
墨容麟猶豫了一下,睜開眼睛叫了聲,“爹。”
“你娘除了教你叫爹,阿嬤,姨母,還教了什麼?”
墨容麟搖頭表示不懂。
“你這是欺君,是死罪,想清楚再答。”
墨容麟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濃密得象一把小扇子,他只躊躇了一下下,便擡眼望皇帝,仍是搖了搖頭。
皇帝又捏他的臉,“你對你孃親倒是忠誠,寧願欺君也不把她供出來。”
“行了,爹不治你的罪,治了你的罪,你孃親要找爹拼命的,”皇帝嘆了一口氣,“爹雖然是皇帝,全天下的人都怕我,可爹也有怕的人咧。”說到後來,他的聲音低下去,輕不可聞,墨容麟主動捱過去,在他手臂上輕輕摸了摸,以示安慰。
皇帝說怕,是真的怕,比以往任何時侯都要怕,白千帆沒有嫁藍文宇,他卻納了後宮,一個修元霜已經讓她心有慼慼,這麼多女人,他要怎麼辦?真是恨不得全藏起來纔好。
等了一年,找了一年,音訊全無,若是尋常人,這一生就這樣了,可他不是,他是皇帝,擔負着天下,他癡情,可他也有理智,知道分寸,懂得孰輕孰重。他雖納了後宮,可皇后之位一直空着,誰也沒有資格與他並肩攜手,那個位置一直是她的。後宮那些女人是爲了寬慰瑞太后的心,堵朝臣們的嘴才納的,或許若干年後,等他把心熬成了灰,他會下決心和她們開枝散葉,但不是現在,她們也不是他的妻,稱其量只是妾,她們的命運和歷朝歷代的宮妃一樣,沒有什麼恩寵,但可享受榮華富貴,並靠子嗣來提升家族門楣。
如今她回來了,子嗣的事自然不需要那些女人了,只嘆造化弄人,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從前做不到,現在仍更不到,所以他怕,怕見她,可更想見她。
皇帝撤掉了墨容麟的護衛隊,示意身邊的奴才不必跟得太緊,默許他單獨行動,完全是散養的狀態。
郝平貫幾個很是不解,太子殿下是人中龍鳳,天下最尊貴的人,怎麼身邊能不跟奴才呢,萬一摔了磕了怎麼辦?他們猜不透皇帝的想法,又沒辦法不執行,總提着一顆心,每天遠遠的跟着,不時伸長脖子張望。
他們不知道的是,皇帝放下政務不理,也偷偷在遠處瞟着小太子。
墨容麟有事沒事總往御花園跑,皇帝不認爲他是去賞花,兩次失蹤都在御花園,這說明御花園是白千帆和墨容麟碰頭的地方,所以他吩咐下去,禁軍每日的巡邏要避開御花園,方便他們母子見面。
又怕白千帆以爲打草驚蛇,短期內不敢露面,暗中吩咐幾個奴才四處宣揚小太子的惡作劇。沒過兩天,闔宮上下都知道小太子頑皮,喜歡躲起來,讓大家興師動衆的找。
白千帆果然上了當,又來偷墨容麟了,皇帝只來得及看到墨容麟的身子矮下去,立刻衝過去,人卻不見了,除了風吹花枝搖葉,什麼動靜都沒有。
他站在那裏仔細聽,一個箭步竄向右邊,在花牆邊不起眼的地方發現了一個低矮的狗洞,藤蔓垂下來遮住洞口,若不趴下來仔細看,是很難發現的,禁軍們幾次搜御花園都沒有發現,因爲沒有人覺得那裏可以藏人,可皇帝彎下他高貴的身子,幾乎是趴在地上,終於發現了御花園的祕密。
並不是他多麼英明神武是他太瞭解白千帆了。
皇帝沒有猶豫,撥開藤蔓,奮力往裏鑽,然後……悲催的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