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夫人話,初卯一刻。”
“這麼早叫我起來,有事?”
一個侍女答,“陛下說要帶夫人出宮。”
白千帆蹙眉,出宮也不用這麼早啊,她掀被下牀,任由侍女們替她更衣。
一層又一層的裙衫套上來,件件皆精美,外袍是絳紫色,滿身的刺繡,繁複得讓人眼花繚亂,最引人注目的是手掌寬的腰帶,鑲着金邊,上邊繡着人物,花卉,獸類,擠擠挨挨,一個重樣的都沒有,真真是歎爲觀止。
穿好衣裳,她被按坐在椅子上梳頭妝扮,梳的髮式也跟平時不一樣,髮髻高聳,插着一支頗爲壯觀的金色搖步,大朵金花垂下細密的流蘇,幾乎遮住了她的眼眉,隨意動一動,一片金光灩瀲。
她不動聲色的問,“爲何要穿戴這麼隆重?”
侍女笑着答,“這是陛下的吩咐。”
白千帆看着鏡子裏盛妝的自己,突然想起來,今天是臘月十八。
臘月十八,對蒙達的百姓來說是個重大的日子,這一天,皇帝要在城中香火最旺的寺廟白圖塔焚香祈福,全城百姓皆出動,遠遠跪拜在寺廟周圍,一邊誠心祈福,一邊仰視着高高在上的皇帝。
但今年的祈禱註定與往年不同。
十八日,宜祭祀,火光沖天。
一場大火將如約而至。
白千帆心裏咯噔了一下,難道皇帝是要帶她去白圖塔?
正思忖着,銅鏡裏映出皇帝的身影,她扭頭看他,“陛下今日要帶我去哪?”
皇帝穿着也很隆重,玄色的長袍鑲金邊,腰間亦是一條花色繁複的繡帶,頭上編着粗粗的辮子,戴着玉冠,彰顯王者之氣。
他笑看着她,“朕知道你在宮裏有些悶,帶你出去走走。”
“去哪?”
“隨朕去廟裏祈禱。”
“哪個廟?”
皇帝看了她一瞬,說,“白圖塔。”
得到了證實,白千帆的心緩緩沉下去,爲什麼帶她去白圖塔,難道查到墨容澉的身份了?
皇帝站在一旁眯着眼睛打量她,孃親是個美人兒,女兒更勝一籌,未施粉黛時如出水芙蓉,盛妝之下豔若桃李,真真讓人移不開眼。
白千帆本想旁敲側擊來試探他的意圖,但想來想去,不如直接發問:“陛下祈福,爲何要帶我去?”
皇帝撩起袍子坐下來,擺了擺手,讓屋裏的人都出去,笑道,“你說你三十三歲了?”
白千帆的心瞬間提了起來,皇帝主動提起年齡,這是要認她了麼?
“是的,陛下。”
皇帝有些感慨,“朕還記得第一次和你娘見面的情景,歷歷在目,就跟昨天似的,真快啊,一晃就三十多年了。”
白千帆的心砰砰直跳,皇帝這是在認她了吧?可話聽起來怎麼有些含糊……
做爹的這樣叫閨女也不是不可以,但她只習慣墨容澉這樣叫她,換了別人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哪怕那個人是她爹。
“陛下可以叫我濃華。”
皇帝點點頭,“濃華,朕帶你去白圖塔,是想讓你受到神的恩澤,保你平安無災,這世上所有的好東西,朕都想給你。”
皇帝的眼裏起了水霧,眼眶也紅了,看得出有些動情,白千帆心裏也有些激動,她等着皇帝挑明關係,好喊他一聲爹。
可皇帝說完話,垂下眼簾看地,久久的沉默着,似乎在平復激動的心情。
白千帆等了一會,剛要開口,烏特敏走進來,“陛下,時辰到了。”
皇帝擡起頭來,眼裏的水霧已經收了,但眼眶還有些微紅。他站起來,“濃華,走吧。”
白千帆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見機行事,其實她並不贊成放火,傷及無辜總是不好,只是必須完成任務才能拿到寧十一的解藥,她相信墨容澉有分寸。
白圖塔早已佈置妥當,重新刷了彩漆,紅得豔麗,綠得青翠,金銀色也是新塗的,陽光下熠熠生輝,每一階臺階上都立着一個僧人,一路往上,諸紅色僧衣形成一道紅色的弧,白階紅衣,分外打眼。
樓梯之上是高臺,擺着四方大鼎,高處懸着彩旗,細細的繩索穿起五顏六色的小旗,在風裏不停的翻飛,四周插着黃色大幡和各種法器,四個角上燃着手臂粗的白燭,因爲有風,燭光不停跳躍着,偶爾黯到極至,卻並不滅掉,倏而又重新亮起來。
護衛們都佩有兵器,怕殺氣太重,故而都遠遠的守着,但近處安排了很多暗衛,他們有的混在百姓當中,有的充當內侍,警惕而戒備的環顧四周。
皇帝的馬車緩緩駛過來,百姓們跪在街道兩邊,虔誠恭謹的迎駕。白千帆挑了簾子偷偷往外看,想讓墨容澉早點看到自己,好做準備,但車外的護衛把簾子扯下去,小聲說,“夫人,此時不宜掀簾,神會怪罪的。”
白千帆只好作罷,把頭上的搖步扶正些,靠在圍壁上閉目養神。
白圖塔對面的茶樓裏,桃源谷主人坐在窗邊,盯着緩緩駛向寺廟的馬車怔怔出神,戴着面俱的臉看不出表情,但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等了三十四年五個月零八天,從青絲等到白頭,終於等來了這一天,他如何能不激動?
他知道墨容澉泄露消息,是爲了讓皇帝做好準備,在太子昆清珏部署好一切後,皇帝以爲火燒不起來,而墨容澉以爲即便火燒起來也會很快滅掉,他們都錯了。
面俱下,他扯着嘴角笑了笑,他們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