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何，自己同樣也是身形高大的成年男人，可在這個對除了蘇晚晚外任何人都吝嗇笑容的老師面前，他不單覺得自己身形上矮了對方一大截，心裏上還特自卑，幾乎不敢與九老師單獨同框對話。
沈順琨不自在地將臉轉回去，佯裝聽不懂亡九的指路名言。
蘇凝本來被沈家人纏的頭痛，看到亡九，不禁心下一鬆，露出笑容。她起身指了指身邊的空位，道：“你來了，你精於醫術，也過來幫沈同學的父親看下手吧，好像折了。”
亡九對人的情緒一向寡淡，唯獨對蘇晴晚例外。
就算知道對方是晚晚的親生母親，他也只是簡單地頷首，慢悠悠走到她邊上，並沒有就着蘇凝指着的位置坐下。
蘇凝知道亡九的性子，摸了摸鼻子不以爲意。另轉話題問：“你怎麼想到過來？晚兒他們你後來有見到麼？”
“咳...校長，我的手還疼着呢。你既然說這個年輕老師醫術好，這趕緊給我看看呀。”沈父臉上的橫紋抽了抽，十分利索地把傷手擡起來，湊到亡九跟前，示意對方趕緊按照蘇校長的指示看病。
他不管這個老師是誰，只要可以幫他保住手，不讓他繼續疼就行。
至於跟安御要算的賬，都等他的手好了再說！
亡九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眉，雙手交握放在身前，悠悠道：“你是要我給你正骨？絕不後悔？”
沈父臉頰抽了抽，忍着氣道，“這位老師，你自己不會看麼？我的手腕折了，正不正骨得看你怎麼判斷傷情。蘇校長還說您醫術好呢，怎麼還要問我？”
“爹，我們去醫院看吧。”沈順琨略有忐忑地拉了拉自己父親的衣角。單懟上一個蘇凝他就已經發憷，現在又來個陰森森且實力深不可測的亡九。他們沈家三口今天怕是要死在這裏。
“一邊去，你爹我疼死了。就算現在要去醫院，也沒有大夫上班。熬到明日，我這手就真的廢了。”沈父是真不懂，自己兒子爲何到了學校就有種老鼠進了貓窩的侷促不安。
特別是在他們沈家還站得住腳，有禮可依的時候。
他用另一隻手把自己的衣服從沈順琨手心抽出來，揮揮手讓兒子滾到一邊。
沈順琨站在冷風中，身子打了個寒顫，態度卻很執拗。
他反手攥住沈父的手，低聲道：“爹，我們走吧。縣醫院有急診，等給你看好，明日我們帶棺材來裝陳嘉怡的屍體。她已經沒了，我不想再讓她走的時候，也喧鬧不安。今天就當我們來早了，來錯了。明天再來吧。”
“阿坤啊，你是不是病了？給媽媽看看。”沈母直覺性地認爲自己的兒子是魔怔了，忙擡起手用手背去貼着沈順琨的額頭，感知沈順琨的體溫。
沈順琨小心地朝亡九和蘇凝覷了一眼，苦笑解釋，“媽，走吧。我們來早了，今天不該來。這什麼都沒準備好，嘉怡不會跟我們回家的。就有勞學校替我們再照顧嘉怡一天，明天我們就將她運走。”
愣是看不透這個年輕人腦子裏的想法。
奇怪，沈順琨究竟是爲何態度大變？
她朝亡九看了一眼。
亡九淡聲道，“怎麼，我還沒診斷呢。你這就不相信我的手段？”
他通人心，知道沈順琨現在心內惴惴，在顧忌什麼。
——真是有趣又可悲，沒有本事卻要挑戰強權，竟妄圖將陳嘉怡的死全部歸咎在學校身上。當安御沒有人護着麼？
嘖，這沈家一家人，都挺討厭的。
亡九不屑地低下頭，將視線落在嵌着黑色玉髓的光潔地板，懶得看沈順琨惴惴不安的畏縮面容。
沈順琨鼻樑和臉頰側邊都滑落冷汗，強自鎮定地笑了笑，“沒有，我只是擔心老師累着。辛苦到您。”
亡九看了看自己的手，根根指節分明，青蔥如玉，在燈光照耀下，猶如上好的瓷器。
可誰知——殺人的刀，刀面上紋着花呢。
他笑了笑，撐了個懶腰慵懶道：“不礙事。我可以救你父親，讓他手腳如往常一樣便利。只要你履行承諾，今日就從安御自動申請退學，我不單可以救你爹，還可以救你全家這兩年無痛無災。”
這算是他的許諾，只要沈順琨和身後的沈家識趣，不再幹涉打擾晚晚的生活。
這兩年，他不會動滅了沈家的念頭。
雖然，他修爲至今，已經殺了很多人。
那些爲了寶藏，不住侵擾他修行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毫無例外都被他當成螻蟻捻滅。
可遇到晚晚後，他突然想要收斂，剋制自己的出格言行。
殺的人越多，業障越多。這是他們這一類‘生物’修行時遇到的亙古不變的真理。
之前他無所謂，可現在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晚晚，還沒有徹底將晚晚從凡人霍西州的身邊奪走。若是被業障阻礙了修行，那晚晚的餘生和下一世，豈不是連搶奪的資格都沒有？
他絕不甘心，也絕不願意將那麼好的晚晚拱手讓人。
哪怕那個人嚴格意義上是他的一個‘分、身’，他也不願意接受。
所以，“沈順琨，你告訴我你的選擇。是要你的家族和你父親的健康，還是要在安御死磕到底，絕不離開？”
沈順琨：“...”
蘇凝雖然默不作聲，但在聽到這番話時，眸底劃過一絲驚異和讚賞。
她想不到亡九竟然能懂她的心思，替她發聲，直白地勸退沈順琨。
她因爲校長的身份以及立場的原因，無法跟亡九一樣直白地表達自己對沈家的厭惡，特別是讓沈順琨滾遠點。
但亡九做到了。
她微微擡頭，將視線重新落在沈順琨身上，想看看這個年輕人到底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在沈順琨眼裏：到底是家人和家族重要呢，還是繼續以愛的名義糾纏晚晚，個人私慾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