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竹青微微垂首,將自己的觀點娓娓道來:“其一,我朝開國以來戎狄之患便從未平息,邊境百姓苦不堪言,朝廷每年花在軍費上的數額更是驚人。但自從南越滅國之後,各地邊境戰火忽然安靜下來。究其原因,對內,是南境戰場告捷,使得我朝邊境守將們士氣高漲。對外,是因爲襄王空出的兩隻手,給戎狄帶來的震懾不容小覷。倘若襄王剛剛回京,便遭到捕殺。不但會使得邊境將士寒心,更是讓戎狄各國稱心如意。”
皇帝聽到這裏,眉頭一蹙。卻什麼也沒說,等着對方的下言。
“其二,襄王爲人傲慢,在朝中不得人心。幾個隨他守衛南疆的武將,如今也陸續被分散到各個邊境去做增援。他若是有任何不軌,滿朝文武都會羣起而攻之。這是對他,也是對滿朝文武的相互制衡。”
皇帝臉色終於有些鬆動,在腦子裏反覆咀嚼潘竹青說的話。他不得不佩服,這個看起來不溫不火,不爭不搶的傢伙,看問題確實很透徹。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當年先帝病重之時,知道自己恐怕時日無多,連續頒佈兩道聖諭。第一條便是破格加封當年的七皇子爲親王。第二條,便是從今往後,若非謀反,親王不得誅殺。這兩道聖旨天下人盡皆知。皇上您一向以孝道治國,千萬莫要因小失大。”
潘竹青說完,擡起頭,看着皇帝,等着他的迴應。
“那照你的意思,是讓朕一直這麼忍氣吞聲嗎?”
“非也。微臣絕沒有想讓皇上姑息襄王的意思。倘若他真的圖謀不軌,或是公然冒犯皇上,到時候治他的罪,也能讓天下人心服口服。只是今日之事,會讓人誤認爲於情於理都在襄王那邊。所以微臣勸皇上,不如三思而後行。”
皇帝看着桌案,眉頭深鎖,思前想後。“可他將有國母之相的女子留在身邊,難道不是存心不良嗎?”
潘竹青聽到這句話,輕笑了一聲:“皇上真的相信有國母之相這麼一說嗎?倘若如此,那麼皇后,太后親眷中與之相貌相像的女子,豈不是都該被鎖進深宮?據微臣所知,恆親王的王妃,是與皇后娘娘相貌最爲相似的親妹。”
“退一萬步說,依微臣愚見,襄王殿下也未必有不臣之心。他從南疆帶着十多萬精兵一路回到京城,倘若想要謀反,只需一路打回來便可。何必讓自己陷入被動之地?反倒那些異性統帥,遠在天邊,才更值得擔心。”
這番分析,終於讓皇帝便祕般的臉色徹底放鬆下來,故意板着臉嗔怪道:“你這傢伙,還真是六親不認。你親弟弟潘景元不就是這些異性統帥裏最大的一個麼?”
潘竹青笑了起來:“微臣只是實話實說。景元是微臣看着長大的,他的秉性讓微臣有底氣說那番話。”
皇帝表情變得緩和許多:“想來,你弟弟爲朕守衛西北邊陲,也有十多年了。如今有方雹替他,他是時候回來了。”
雖然知道皇帝此舉,不過是爲了讓潘景元回來制衡南宮羨,可潘竹青聽到這句話,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陣狂喜。
“不過,今日之事,愛卿有何化解之良策呢?”皇帝接下來問。
“這個不難。皇上不過是受了妖言惑衆之人的欺騙,您與襄王殿下均是苦主。”潘竹青淡淡的說道。
皇帝猛然醒悟:“對,那此事,就交給愛卿去辦了。朕有愛卿這個智囊,真是萬事無憂!”
潘竹青謙遜的說道:“那也是皇上英明,微臣纔敢大膽直言。”
“只可惜,朕的那個不爭氣的太子,無才亦無德。渾身上下沒一點像朕。”
“太子殿下其實溫良敦厚,爲人寬容。皇上莫要太過擔心。”
溫良敦厚有何用?皇帝心裏太清楚不過,這次的事情,一個小小國師,背後若無人撐腰,豈敢做出如此荒唐之事?他原以爲太子之前來求他收回襄王的賜婚,是爲了替德寧郡主和太后鳴不平。現在想來,真相太讓人不齒。
“皇上,奴才怎麼覺得,這丞相大人,好像很
維護襄王殿下呢?”
皇帝冷笑道:“他不是維護襄王。他維護的,是他弟弟潘景元。所謂樹大招風。他這是替他弟弟留着個擋箭牌罷了。當年的常遠兆,若不是過於鋒芒畢露,又始終一枝獨秀,朕怎麼捨得讓他去死呢?”
“王爺,盧峯俊栽了。丞相下的命令,以欺君之罪將其收押刑部大牢。”聶蕭在花園鞦韆架旁找到南宮羨。此時他正坐在石凳上看書。身旁的封映雪跟丫頭們踢毽子。
聽到這個消息,南宮羨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隨他去吧。禮部那邊怎麼說?”
“禮部方面又開始加緊籌備幾天後的大婚事宜。”
南宮羨的嘴角這才露出一絲淺笑。
“王爺打算如何處置何佩琦?”聶蕭問。
“待大婚之後再說,我自有打算。”
大婚的前三天,封映雪便被送往花澗山莊待嫁。
離開王府的前一晚,她聽說禮部的人要來佈置新房。才猛然想起自己藏在牀褥子下面的畫像。便立刻將它翻找出來,在書房裏找到南宮羨,交到他手中。
看着對方展開畫卷,端詳片刻,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她好奇的問:“這上面畫的是誰啊?”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可能是常將軍。”他說。
“常遠兆嗎?你確定嗎?”她難以置信。自己明明在建初寺還見過這個畫中人。
他的語氣也並不是很篤定。“我有將近二十年沒見過他了。況且與他接觸時,我還很年幼。所以只能說可能是他。”
“不管是不是,這幅畫爲什麼會藏在我房裏?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放在這兒想要栽贓你?”她疑惑的問。
他輕笑起來,收起畫卷。“我的小娘子多慮了。倘若真有人想要用一副畫像來扳倒我,那他大概是瘋了。”
聽到他這麼說,封映雪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一萬點攻擊。撅起嘴,抱着胳膊走到一旁。“哼,你一定覺得我很蠢是吧?早知道就不幫你收着,大大咧咧掛在襄王府大門口好了!”
南宮羨走到她身邊,撫着她的雙肩笑着安慰道:“我怎會覺得你蠢?你心思縝密,處處爲我着想,我高興還來不及。換做別人家的妻子,誰能想到這些?”
她得意的笑了笑,繼而又問道。“那你打算把這幅畫怎麼辦?”
他想了想,問道:“你希望我把它怎麼辦?”
“如果保險起見,你應該燒了它。”她說。“可是,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這幅畫裏面飽含了這麼多情誼。我又有點不忍心。我總覺得,終有一天,會有人來找它。”
他目光溫柔專注的望着她,最後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暫且先保管着。”
她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他卻立刻又說:“不過一想到你枕着他睡了這麼久,我又有些嫉妒。說不定等你一走,我便一氣之下又把它給燒了……”
“誒你這人怎麼能出爾反爾呢!“她哭笑不得。
他湊近她的臉,笑的有些狡猾。“那就得看你如何平復我了。”
此刻他笑容靈動,雙眸如水。她知道他在期待什麼。
“那你閉上眼睛。”她嬌羞着說。
他果然乖乖的閉上眼,連呼吸都變得很小心。
她又湊近一些,幾乎要碰到他的鼻尖。兩人的呼吸吹在彼此的臉上,溫熱甜蜜。他長密的睫毛輕微的顫動。
忽然,她從背後摸到放在桌面硯臺上的毛筆,忍住笑,準確無誤的在他嘴脣上方畫了兩撇鬍子。
他睜開眼,表情有片刻的錯愕。
她開始大笑不止。他一把攬住她的脖子,將自己的臉貼在她的臉上來回摩擦。
她大喊大叫,批命掙脫,卻於事無補,最終,和他一起變成了大花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