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此刻南宮羨卻依舊沒有走出過他的營帳。
申時三刻,城牆裏升起滾滾濃煙。
酉時三刻,南宮羨忽然走出營帳,來到正死死盯着城樓的潘景元身邊。
“攻城吧。”他只丟下三個字,便轉身走向他麾下的軍隊大營。
攻入城門,只花了半個鐘頭的工夫。
因爲軍隊衝到了城下,才發現城樓上此刻根本無人防守。
拉滿的弓弩和滿載的拋石機沉默不語,靜靜看着城樓下的人喊打喊殺爬上城樓,最後瞪着血紅的雙眼,呆若木雞,面面相覷……
南宮羨指揮軍隊用攻城木十幾下就錘開了大門。迎接他們的,是一座飄着血腥味的空城。
屍橫遍野,滿目瘡痍,到處都是冒着黑煙的焦土……
南宮羨的臉上並沒有表現出太多意外之色。潘景元和他的副將們,卻都是一副大白天見了鬼的表情。
李子安的屍體被人發現正挑在一根長槍上,掛在高高的城牆內側,垂着頭,像是在對湖州城謝罪。
南宮羨看到他時,不滿的撇了撇嘴。心裏吐槽了一句:“方雹這個急性子,我明明說了要把這廝交給我處置的。”
“草!草!草!這他娘怎麼回事兒?”葛小青進城後便一路走一路的罵罵咧咧。
他當然不是在生氣。而是除了罵幾句髒話以外,他已經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形容此時此刻震驚的心情。
空氣中除了血腥味,焦糊味,還瀰漫着一股嗆人的焰火氣味。
潘景元一邊走,一邊檢查地上的屍首,臉上的表情始終沒有舒展過。“大多數都是被燒死的,還真是奇了怪了……我帶兵這麼多年,頭一次遇到這種鬼事情……”
更奇怪的是,屍體裏還夾雜着很少量的中原士兵。
南宮羨命人將這些中原士兵的屍首格外安放。統計下來,總共有八十多具。身上沒有名牌,無法證明身份和軍籍。
只有南宮羨心裏清楚,這些無名英雄都是方雹撤退時,沒來得及帶走的兄弟。
“這事兒你怎麼看?”潘景元問身旁一臉木然的南宮羨。
“我只看結果。”南宮羨淡淡的說了句,便漠然的走開。
夜幕降臨,潘景元的大軍還在忙着處理滿城的屍首和狼藉。這一仗太過詭異,以至於他們到現在還杵在半夢半醒之間。不戰而全勝,這種奇蹟,竟然憑空就發生了……
南宮羨站在城樓,沉默的向西面眺望。
快到子時,遙遠的江面上,開始升起一盞盞天燈。他在心裏一盞盞默數,數到最後,他冰冷的雙眸已然模糊一片。
四百五十七人,今夜,他精心呵護多年的四百五十七位兄弟,變成了英魂飛向天空。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安撫了湖州城的幾萬百姓的冤魂,捍衛了一個民族的尊嚴。
他們當中有的曾經是無家可歸的流民,有的曾經是打家劫舍的盜匪,有的是冒犯軍規差點被處死的禁軍,有的甚至是曾經在戰場上貪生怕死的逃
不知何時,潘景元來到南宮羨身旁。帶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觀察着他的臉。但始終什麼也沒問,只是靜靜的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個無解的謎團。
直到天燈飄遠,遠的再也看不見,南宮羨才低下頭,準備轉身離去。
這時,才發現身邊站着的潘景元。
夜風吹在兩人身上,鎧甲銀片清脆作響。
許久,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靜靜的,坦然的看着對方。
“襄王殿下。”潘景元忽然開了口,語氣意外的正經。“你,意欲何爲?”
這句話聽起來沒頭沒尾,其實,已經是開門見山。
如果換了別人,南宮羨此時定會裝傻充楞,輕鬆將話題敷衍過去。
但面對潘景元這個人……
“您覺得呢?”南宮羨將問題拋了回去。
潘景元忽然笑了,但眼中並無一點笑意,笑容在臉上消失後,他又恢復了一臉凜然的表情,問道:“我也不拐彎抹角了。今日替咱們打贏這場仗的,都是殿下養的陰兵吧?”
“陰兵……”南宮羨低聲重複了這兩個字,隨即說道:“我不喜歡這種說法。”
潘景元沒料到他竟然沒有否認,一時間愣在當下。
他卻反客爲主,看着潘景元的眼睛,冷冷的問道:“潘將軍,是來找我興師問罪的嗎?”
潘景元立刻反問:“你認爲自己有罪嗎?”
“我根本不在乎自己有罪沒罪,所以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我只知道有些事,必須有人去做。”南宮羨淡然的說道。
“必須有人去做?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圖謀不軌說的這麼清新脫俗。”潘景元又笑了起來,但眼中依然沒有一絲笑意。
“您說的沒錯,我不想辯解什麼。”南宮羨說道。
“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後果是什麼?”潘景元問。
“身敗名裂?遺臭萬年?”南宮羨淡然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不羈的笑意:“我根本不在乎世人怎麼看我。”
“那映雪呢?那丫頭怎麼看你,你也不在乎嗎?”潘景元又問。
南宮羨依舊帶着淡淡的笑容,自信而又篤定的說道:“倘若不是怕她擔心我的安危,我一個字都不會瞞着她。但您若是好奇,大可以將您看到的猜到的全部告訴她。我可以肯定,她懂我。”
潘景元不可思議的搖了搖頭,雙眼轉向城牆外的夜空。“我不管你有多大的理由這麼做,但倘若有一天你真的興兵造反,你我,就戰場上見吧。”
南宮羨輕輕一笑:“那是當然,否則我會瞧不起您。”說完,腳步輕鬆的轉身走下城樓。
潘景元轉過身,看着城樓下他的背影,路邊的火把,將他的盔甲幾乎染成紅色。他就像一匹信步走入火海的蒼狼,傲然獨立,無所畏懼。
“真是個惹事生非的臭小子。”潘景元一巴掌拍在城牆上,無奈的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