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潘竹青的分析，潘景元久久不能言語。身體裏像是升起一團無名火，從腳底一直蔓延至頭皮。
同樣的事情，他二十年前已經經歷過一次。
沒曾想，二十年過去了，他要爲不同的兩個人，承受兩次相同的內心煎熬。
常遠兆也好，南宮羨也罷。他們究竟錯在哪裏？是保家衛國有錯？還是過於優秀，本就是一種罪過？可據他所知，南宮羨這二十多年的生活，除了近兩年以外，都過的孤苦無依，童年和少年生活甚至可以用”悲慘“二字來形容。上天即使再妒忌他的優秀，也該懲罰夠了吧？何至於非讓他死啊？
”大哥！”景元雙目泛紅，抓住潘竹青的衣袖，咬牙懇求道：”他是你的女婿。你……你幫幫他！”
”你太瞧得起我了。哪裏輪得到我幫他？”潘竹青自嘲道。
”大哥，我知道當初如果不是你從中周旋，大白鵝也就活不到今日。雖然我平日說你心狠手辣，但我知道，很多事也只有你才能做到。你就當幫幫你女兒。”潘景元這還是頭一次如此低三下四的求自己的大哥。
潘竹青定定的望着自己的弟弟，面無表情的說了句：”你不是不知道，他對我有殺心。倘若皇上真的除掉他，我反倒高枕無憂了。你這樣求我救他，考慮過我的立場嗎？”
”你真這麼想？”潘景元的臉色一瞬間就沉到了冰點，雙目冷冽的看着潘竹青。
”我爲何不能這麼想？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潘竹青淡淡的說道。
”好。你已經失去了妻子和女兒，從現在起，你連弟弟也沒了。”潘景元說完，從腰間卸下一把短刃，”咣噹”一聲丟在地上，最後拂袖而去。
潘竹青撿起那把短刃，在手裏靜靜地端詳着。這是景元第一次上戰場時，自己送他的禮物。二十年過去了，被他保養的猶如新刃。
”都是吃裏扒外的傢伙。”他搖了搖頭，將短刃收進衣袖，朝宮外走去。
御書房裏，面色萎靡的皇帝，正帶着一臉琢磨不透的表情看着面前的冷野。
”朕聽太后說，她昨日召見了你跟德寧？”
”是的，皇上。”
”她還跟朕說，要朕追封你過世的母親爲一品誥命。”皇帝臉上浮起一抹笑意，只是這笑容讓冷野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其實冷家一門忠烈，區區一個誥命，又算得上什麼大事。你如今官居二品，又是我朝未來的郡馬。對朝廷來說，是棟樑之才。對朕和太后來說，是自家人。冷家的榮耀，朕自會放在心上。定會讓你風風光光的，迎娶郡主。”
說完，他的雙眸緊緊的盯着冷野，彷彿要將對方臉上每一瞬間的表情都捕捉下來。
”謝皇上擡愛！微臣感激不盡！”冷野跪拜謝恩，成功的將自己此刻有些僵硬的臉埋在雙膝間。
”愛卿不用這麼拘束。朕知道，你曾經是襄王最得力的助手。文韜武略，都是受他親自言傳身教。他無論在什麼場合，無論面對的是誰，可都是心高氣傲，目空一切的。”皇帝說的這番話裏，句句夾槍帶棒，語氣卻是很隨意。但冷野卻在其中聽出了一絲肅殺之氣。
”呵，你就不用替他辯解了。他是朕的親弟，他什麼脾氣，朕比你更清楚。自始至終，他從未把朕和太后放在眼裏過。”
”皇上……”
冷野還想再辯解幾句，卻被皇帝生生打斷。
”西寧王當初何等的跋扈？潘景元將他剿滅之前，他還知道每年在太后生辰之日聊表敬意。襄王在南疆將近二十年，可曾給朕或太后問過一句安？”
冷野無言以對。關於這個問題，他曾經在南疆也勸說過南宮羨。但對方根本左耳進，右耳出。
說多了他還不耐煩。有一次，乾脆毫不客氣的懟了回來：”問什麼安？我給他們堵着南大門，好讓他們在京城裏高枕無憂盡享太平，這不就是在問安嗎？用不着做那些沒用的。”
可事到如今，冷野總不能把這句話複述給皇帝聽吧？
”朕原本，一直顧念他年紀小，不想與他一般見識。但他自從回到京城，所作所爲，就更讓朕覺得心寒。先是當衆忤逆太后的賜婚；接着又爲了一個女子，放棄先帝親賜的爵位；宗室宮宴從不見他露面；與蒙合外交時，當着朕的面，對蘇德動粗；爲了袒護他那個王妃，一次次擅闖太后宮殿，視宮規爲無物。”
……
皇帝一條接着一條，羅列出襄王的罪行，冷野聽在耳中，心中瞭如明鏡，他再怎樣編排襄王，卻也無法給出一個實實在在能治襄王於死地的罪名。
南宮羨目中無人，卻從不在明面上頂撞皇帝和太后；他傲慢不假，但無論是在徽州救災，公主和親還是抗擊外敵這些事情上，他無不事必躬親，盡心盡力，替朝廷和皇室立下汗馬功勞；他唯一任性的事情，便是堅持了自己的婚姻，可這何錯之有？更何況，他爲此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所以冷野知道，皇帝此時此刻最頭疼的事情，便是找不到一條冠冕堂皇的可以誅殺襄王的理由。總不能坦坦白白的對外宣佈：”朕要宰了襄王，原因是他功勞太大，讓朕害怕。”如此一來，誰還敢對這樣的皇帝盡忠？
那麼冷野的問題便來了，他在腦子裏迅速的猜測，皇帝叫他來，到底是何企圖？難道，是要讓他揭發襄王？這招可行，但是拙劣。而且，憑藉南宮羨的智謀，極有可能會引起極大的反噬，甚至顛覆朝堂。皇帝不可能預估不到這些風險，所以應該不會出這麼蠢的主意。
所以，冷野猜測，皇帝極有可能會對自己提出，暗殺南宮羨的命令。因爲只有這樣，才能在南宮羨毫無防備之下，殺他個措手不及。
想到這兒，冷野背後出了一層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