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見映雪似乎聽進去了，便又追問了一句：”我問你，他娘都已經入土爲安了。你敢大大方方跟他說，讓他把你當娘，把王叔當爹嗎？”
映雪愣住了，她還沒來得及去考慮這個問題。
長豐公主沒等她答話，又接着說：”我可以斷言，你敢，他都不敢。你對他來說就是娘娘，王叔對他來說，就是王爺。你們永遠代替不了他的爹孃。”
這席話，讓映雪記起雷雨交加的那個晚上，南宮羨對牛生敞開懷抱，卻遭到對方無聲的拒絕。這個小小的細節，恰恰可以說明，牛生是從心底裏畏懼南宮羨的。對於一個已經五歲的男孩子來說，即使強迫他認下了一位自己畏懼的人做父親，心裏大概是很難真正接受的。
想到這裏，映雪有些泄氣，有些無奈。她記得，那位前任御林軍統帥家的兒子，是那麼那麼的崇拜南宮羨，見了他，簡直是一副小迷弟的神情。怎麼換了牛生，就這麼怵他呢？
思前想後，應該是因爲前者從小就受到父親的影響，對於氣場強大的人，早就免疫了吧。
”現在說這些，都還太早了。先讓他恢復恢復吧。”映雪最後用這句無可奈何的話，結束了這個話題。
從牛嫂出殯那天開始，襄王府的人，便感受到了這個世界似乎變得有所不同。
先是從竹馬巷的老鄰居們開始。
無論是店鋪，還是居民，對從襄王府裏走出來的人，幾乎不是無視便是白眼。
奴僕們偶爾出門辦事，總是會帶回滿肚子的流言蜚語和道聽途說。
內容基本都是罵南宮羨夫婦的。
說攝政王妃恃寵而驕，扣押太子妃。
說南宮羨的話就更難聽了，用四個詞概括，便是”不忠，不義，不仁，不孝。”
監禁君主，是爲不忠。流放親王，是爲不義。奪人雙眼，是爲不仁。悖逆太祖，是爲不孝。
南宮羨聽聞，只是一笑置之。說這麼多，最後一句”悖逆太祖”，便已經將散播流言之人的意圖暴露無遺。這不就是衝着新政新法來的嗎？
映雪就沒那麼好的脾氣和修養了。別人罵她什麼都無所謂，但那些沙雕們，竟然將南宮羨爲他們所做的一切犧牲和努力，都當成一個屁，說放就放掉了。這作爲南宮羨的家屬，是萬萬忍不了的。
可她再氣再怒，也只能揹着丈夫，偷偷的發泄。比如躲在屋裏哭一場，又比如跑去練功房，用公雞弩將靶子射成刺蝟，或者對着沙包一頓猛揍。
她第一次感覺到，作爲一名政治家的悲哀和無奈。想要成就不世之功，是要頂着多大的壓力，懷着多大的勇氣迎難而上啊！
即使”功成”了，可真正能”名就”的，又有多少？但求問心無愧，只憑後人評說，這句話看來灑脫，實際上，又有多少無可奈何？
誰會去管被周人醜化了幾千年的紂王，也曾是英明神武的帝辛？
誰會去考究，所謂大唐盛世之前，有兩位勵精圖治的隋朝”昏君”？
就連始皇帝嬴政，都被扣上”暴君”的帽子，
不知道他們若泉下有知，會是怎樣的感受。是會像南宮羨這般一笑置之，還是如她潘映雪這樣，歇斯底里，恨不得炸了整個京城？
王府衆人，也是各自意難平。王媽媽出去挑衣裳料子，聽到有人在說南宮羨的不是，生平頭一回，差點跟人大打出手。
已經嫁到順天鏢局的桃菲，出門購物時，也挺着大肚子跟兩個嘴巴里對南宮羨不乾不淨的長舌婦，大吵了三百回合。何慕雲最後不得不當街給她借了一把椅子，坐着邊回血邊繼續開戰。
府裏的丫鬟，小廝，僕婦，只要有事出門，便會做好隨時跟人掐架的準備。
映雪即使勸了，也起不到任何效果。
大家心裏憋的那團火，實在是太大，太煎熬了。
甚至是襄王府的編外人士，也無法倖免的捲入戰火。
比如若雅。在跟霜兒一起出去逛街喫飯時，因爲聽到樓下說書的正在瞎編段子黑她的表哥，她便一怒之下，從二樓蹦到戲臺子上，把那說書的揍了一頓。最後被街上的城防官兵拉開，送去了她親老公面前。
再比如說胭脂鋪的兩位掌櫃，在店裏爲了維護襄王妃跟顧客吵架。回到家，又爲了維護王爺，把各自的老公罵的狗血淋頭。
甚至於已經回了老家的前任御林軍統領年萬衝家的兒子，也就是南宮羨的那個小迷弟，也因書院的同學說了南宮羨的壞話，拿硯臺潑了人家一臉的墨汁。
以上種種，都證明了映雪的那句話，無論流言紛紛擾擾，該相信南宮羨的人，一個都沒落下。這便足夠了！
只是，某一天下午，映雪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當時她正在屋裏批註法典的最後幾頁。
梅心忽然大呼小叫的跑到門口喚她：”娘娘！不好了！”
她被這一嗓子，差點嚇出心臟病來：”怎麼了？”
梅心扒着門框，氣喘吁吁的說道：”趙哥今日送崔管家出門辦事，途中遇到一羣百姓，說是要爲牛家人討公道，攔着他們的馬車不讓走。最後，還合夥把馬車掀翻了！”
映雪嚇得臉色大變，放下筆，站了起來：”啊？人有沒有受傷？”
梅心回道：”趙哥受了點輕傷，崔管家及時下了車，倒是安然無恙。不過，也氣壞了。”
”這是什麼百姓？分明就是一羣暴徒！”映雪氣的幾乎要將自己的拳頭給捏爆了。”我先去看看他倆。”
說完，便即刻走出了屋子。
映雪在趙哥的屋子裏見到了他，魯大夫正在幫他處理傷勢。
”娘娘，我們可沒跟他們動手。”趙哥見了映雪，第一句話，便是自證清白。
映雪點點頭，走到牀邊，關切地問：”我知道，你的傷，要不要緊？”
”沒事兒，就是一點皮外傷。”趙哥爽朗的笑着說。
崔管家坐在一旁，垂頭喪氣，很是惱怒。
映雪也出言安慰了他一句：”委屈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