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得顫了顫,恭聲回道:“奴婢依例行事,皇上難道不知?”

    帝王用膳之前,都有太監以銀針試毒,然後親自品嚐過無事纔會呈給皇上,而我現在所做,也是依照慣例而已,真不知道他爲何會生氣。

    他甩開我的手,臉色越寒,聲音愈冷,“你連你自己做的東西都不信任,還敢拿來與朕喫?”

    他的話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我全身激靈靈打了一個寒顫,連忙跪下請罪道:“皇上息怒,奴婢不是不信任自己做的東西,而是……”

    “而是什麼?怕朕不信任你?徐若惜,你還能如何糟蹋朕對你的信任?”他咬牙切齒的瞪着我,一副要將我生生拆喫入腹的兇狠樣子。

    我俯首在地,明鏡似的地磚倒映着我倉皇失措的臉,我咬了咬脣,啞聲道:“皇上,奴婢不敢懷疑皇上對奴婢的信任,但這是宮規,即使皇上信任奴婢,奴婢也不能枉視宮規。”

    “砰。”

    皇上暴怒的將桌上的粥掃向地面,白瓷小碗頓時碎裂成一塊塊的,碎片彈跳起來,在我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割出一道口子,我疼得低吟一聲,低頭望去,只見一顆顆血珠自傷口處汩汩冒出,瞬間便將紫色的袍袖染上一片深褐色澤。

    看着潑了滿地的蓮子羹,我的眼中漸漸蒙上一層霧氣,心底瞬時便被委屈所佔滿,哽聲道:“皇上,奴婢到底哪裏做錯了,讓您發這麼大的脾氣,倘若您覺得奴婢這樣做便是辜負了您的信任,那請您賜奴婢大不敬之罪,奴婢絕不敢有半句怨言,可是您這樣發脾氣,便是傷了您的龍體,奴婢擔當不起啊。”

    皇上低垂了眸,看見我手臂上殷紅一片,他的眸中閃過自責,可卻強勢的不肯低頭,他冷聲道:“治你的罪,你以爲你的罪還少了麼?”

    我心底顫了顫,是啊,他說得對,我的罪還少麼。

    咬住脣,我拼命將眼中的霧氣逼回心底,可心底那股委屈卻纏纏繞繞的竄了上來,眸中霧氣越來越濃,逐漸凝聚成一顆又一顆晶瑩的淚珠,它在睫羽上輕輕旋轉,最後緩緩落向地面,在地磚上濺起一片水亮的光暈……

    良久,頭頂上方傳來無奈的嘆息聲,接着那抹明黃身影蹲了下來,一手擡起我的下頷,瞧見我滿眼的淚,他無奈的道:“你還知道哭?”

    說罷伸出手指輕輕的揩拭着我眼角的淚珠,我尷尬的想要撇開頭,不想讓他看到我此時的狼狽。

    然而他卻不鬆手,溫柔的替我拭着淚,他越溫柔,我便越覺得心酸,眼淚也跟着不爭氣的撲嗦嗦直掉,“奴婢沒哭,只是沙子進到眼裏了。”

    他的眸底染上笑意,故意板着臉,一本正經的道:“這御書房都能進沙子了,看來是該修繕修繕了。”

    瞧他一本正經的模樣,我頓時哭笑不得,皺着眉看向他,澀聲道:“皇上取笑奴婢。”

    他一把將我從地上拉起來,攜着我的手向內室走去,邊走邊道:“是朕不對,朕以後再也不亂髮脾氣了。”

    錯愕的看着他,他是在跟我道歉麼?瞧他英氣逼人的側臉染着一抹不正常的紅暈,我心底的委屈漸漸消失,眸中緩緩蘊上笑意,壯着膽子道:“皇上是在跟奴婢道歉麼?”

    他身形一怔,低頭掃了一眼我手臂上的傷口,他慢慢釋懷,“走吧,朕帶你去上些藥。”

    脣邊不由得泛起一抹笑意,跟在他身後,低頭瞅着地面逐漸重疊的身影,心裏一陣溫暖。

    進了內室,他鬆開我的手,徑直去一旁的紫檀櫃取傷藥,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我一時怔愣住。

    曾幾何時,還有人會如此體貼細心的爲我,可是他所看到的真的是我麼?

    上次進入內室,我急着找彼岸紅蓮去爲他止血,並不曾細看,此時擡眸打量着這一方明淨的內室,我的一顆心卻陡然涼了下來。

    內室的擺設很簡單,幾個紫檀木櫃及一張軟榻,可讓我心涼的卻是正對軟榻的那面牆上掛着的一副畫,畫中女子美若月宮仙子,她躺在一片花海中,正巧笑倩兮的看向前方。

    畫中女子很面熟,因爲我時常在銅鏡中看到這樣一副容顏,只除了那雙眼睛,她的眼裏有着最單純清透的氣息

    ,而我的眼裏常年被怨與恨所佔據,早已失了那樣的童真。

    目光自畫上游移到那仍背對着我的高大身影,該是怎樣的深情才能將畫中人畫得如此栩栩如生?又該是怎樣濃烈的愛才能將此畫保管得一塵不染?

    怔忡的瞧着畫中人,連皇上走到身前都不自知,待他拉過我受傷的手,我才驚覺他的到來,連忙轉了眸光看向他。

    他背對光而站,我瞧不清楚他此時的神情,遂也不開口,只安靜的任他給傷口上藥,他的動作很輕柔,彷彿是對待稀世珍寶般。

    然而看到那副畫後,我心裏卻沒有絲毫感動,只是一味的冰涼,他所做的這一切不過都是爲了嵐兒,而我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替身,倘若有朝一日嵐兒重回他身邊,到時我便什麼也不是了。

    想到此,心裏竟隱隱作痛起來,不是不曾管住自己的心,但是他的信任、他的體貼、他的溫柔早已不知不覺的滲入我的心,當我驚覺不該動心時,已經管不住了。

    “皇上,這畫中少女可是嵐兒姑娘?”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心底的話,明明已經確認了她的身份,我偏要故作無知,有時候想想我這個人真是虛僞,就連實話都不肯說一句。

    皇上側過臉去,濃眉輕蹙了一下。揮手間,一方雪紡絹紗徐徐降下,擋住那絕世芳顏,他冷聲道:“無謂的人罷了。”

    無謂的人?!脣邊輕輕扯出一抹勉強的笑意,既是無謂的人,爲何旁人問起,他會如此在意?

    努力忽視心底驟然涌上的心酸,我垂下頭,盯着手臂上那道長長的傷口,此時傷口上已經上好了白色的粉末,將那猙獰的傷口掩蓋住。

    我輕輕放下水袖,蓋住傷口,向皇上福了福身,道:“奴婢謝皇上賜藥,皇上若沒有其他吩咐,奴婢先出去收拾地上的碎片了。”

    說罷轉身欲走,他伸手拉住我未受傷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將我圈進他的懷裏,我還來不及掙扎,他的下巴已經很自然的擱在我的頭頂,啞聲道:“小七,陪陪朕。”

    他的聲音裏含着濃濃的憂傷,讓我情不自禁的軟了心,溫馴的靠在他熾熱的胸膛上,輕聲道:“皇上也會怕寂寞麼?”

    軒窗外,月已西斜,銀色的光暉透過窗櫺灑在我們相擁的身影上,在地上拖曳出長長的暗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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