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郝湘東久久沒有說話,我回過頭去,卻見郝湘東精疲力竭的靠在我身上,他身上的白袍被血水染紅,我見狀,身體不停的輕顫起來,“阿……阿湘東,你怎麼樣了?”

    郝湘東強打起精神衝我勉力一笑,那笑就如夏季深夜盛開的曇花,眨眼間,已被痛楚所代替,郝湘東側過頭去,看了看身後已經緊追而來的嵐兒,虛弱的道:“小七,趁他們到來前,衝過去。”

    我的眼淚簌簌直落,握着馬繮向後倒退了數步,然後猛然夾向馬腹,白馬激奔向前,可是卻在天塹前揚起前蹄,不願再向前一步,我急得直掉淚,道:“阿湘東,它不肯過去,怎麼辦?嵐兒追上來了。”

    馬蹄聲已經近在咫尺,若是白馬不願跨越這道天塹,我與郝湘東必死無疑,就算他願意跨,我們生還的機率也很小,三丈遠的地方對於這匹已經筋疲力盡的白馬來說,也是不小的考驗,所以它纔不願意冒險。

    想到這裏,我不禁悲從中來,身後郝湘東牢牢的握住我的手,道:“小七,別哭,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身後馬蹄聲漸近,嵐兒的聲音得意的傳來,“郝湘東,看來老天都要助我。”

    我回頭看向她,那張與我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此時帶看得意猖狂的神色,她身後跟着十餘名黑衣人,已經急速向我們掠來,我低頭看了一眼郝湘東,他的臉色蒼白,但一雙幽黑的雙眸卻充滿信任的看着我。

    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量,驅着馬倒退了數步,再次如一個騎士般猛夾馬腹,白馬長嘶一聲,揚蹄向前奔去,奔到天塹前,它卻沒有再猶誶,一鼓作氣的飛躍過去。

    身後傳來嵐兒的驚喝聲,“放箭。”聲音未落,箭矢如急雨般從耳畔飛掠而過,白馬嘶聲長叫,聲音中帶着無限悲壯,身後響起郝湘東的悶哼聲,三丈遠的天塹,白馬竟然飛掠過去,穩穩的落在對面的斷崖上。

    它的四蹄剛剛落地,便轟然倒向地面,我與郝湘東被掉得在地上連滾了幾圈,郝湘東痛得悶哼幾聲,便再也沒有聲音傳來。

    我連忙爬坐起來衝到他面前,他背對着我,此時幾根箭羽插在他滿是鮮血的背上,觸目驚心,我顫抖着手,連碰都不敢碰他,只小心翼翼的喚道:“阿湘東,阿湘東。”

    郝湘東許久都沒有出聲,我駭得大哭不止,天塹對面嵐兒聽到我的哭聲,聲音透過煙霧暢快的傳來,“哈哈哈,景妃,郝湘東死了麼?哈哈哈,好,太好了,我總算報了當年之仇了。”

    明明是大仇得報後的暢快淋漓,可是她的聲音中卻帶着一股蒼涼悲傷,報了仇,她真的就快樂了麼?

    我不理會對面已經瘋癲的嵐兒,繞到郝湘東面前,看着他臉色蒼白,脣角鮮血不停的溢出,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想伸手試試他的鼻息,卻又怕結果會令我更加恐懼。

    “嗯。”輕微的幾乎聽不見的悶哼聲傳來,我卻彷彿聽到天籟般,臉上驟然進發出欣善,我連忙探下身子,看着郝湘東虛弱的睜開眼睛,他的眼神渙散,卻仍極力想要凝聚精神。

    “小七,我……我們……”

    “我們過來了,嵐兒再也沒辦法追殺我們了,阿湘東,你要好好的,不能辜負了白馬的拼命相搏。”側頭看着白馬屁股及後腿上的那些交錯的箭羽,剛纔那一躍已經耗盡了它的所有力量,又加上受了傷,它怕是不行了。

    郝湘東閉上眼睛,雨水很快將他脣角的鮮血衝得乾乾淨淨,不過須臾,他脣邊又漫上驚心動魄的鮮紅。

    “阿湘東,你不要嚇我,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着急的看着他,他的臉白得像幾近透明,似乎下一刻便會隨風而去,他背上的傷不停的流着血,和着雨水地面染得通紅。

    郝湘東的手指輕輕的動了動,似乎想要來握我的手,我連忙去握住他的手,將他小心翼翼的抱進懷裏,他的身體艱冰,我不停的搓着他的手,想讓他溫暖起來,“阿湘東,我給你搓手,你很快就會覺得溫暖,你不會有事的,我絕對不會讓你有事,你還欠我那麼多解釋,我不准你死。”

    “死”字一出口,我的心就似被什麼緊緊的攥住,痛得無法呼吸,到性命攸關之時,我才發現,他在我心裏從來都沒有離去過,即使他那麼無情那麼冷淡,我也沒有放棄過愛他。

    郝湘東輕輕的回握住我的手,扯了扯脣想笑,卻因身體的痛楚,那抹笑還沒扯出,便已消失在蒼白的脣角,他猛然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的血沫不停的噴涌而出,我駭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愣愣的看着那血沫滑進他雪白的衣襟,將胸前衣襟染紅,“小七……我不會死,你別害怕。”

    見他如此虛弱,還要想方設法的安慰我,我鼻間一酸,眼淚大滴大滴的滑落,“你爲什麼那麼傻,爲什麼要救我,我死不足惜,可是你是北齊的皇帝,你身系北齊的安危,爲了我不值得。”

    他顫抖着伸出手,可由於太虛弱,他的手又頹然落了回去,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睛時,那深邃的雙眸裏只剩一抹清亮,“小七,別哭,醜。”

    沒見過都要死的人嘴巴還這麼毒,我被他的話氣得又哭又笑,若不是看在他命懸一線的份上,早就一巴掌招呼過去了,“是,我醜,我是全天下最醜的,你要是敢死了,我就化作厲鬼,在你耳畔天天哭,夜夜哭,直到哭得你受不了爲止。”

    郝湘東虛弱一笑,扯了扯脣角,氣若游絲的道:“小七,別說話,聽我說。”

    短短几個字,似乎已經耗盡了他畢生的精力,我哭着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你要說什麼就等你好起來再說,否則我死也不聽。”

    他的模樣像是要交待遺言般,讓我整個胸腔都在發虛,如果他死了,我還活着做什麼?

    郝湘東固執的抓着我的手,喘着氣斷斷續續的道:“小七,這些日子以來讓你受了很多委屈,對不起。”

    “我不要聽你說對不起,如果你真的覺得對不起我,那你就好起來,然後好好的彌補我,你不要以爲幾句空話就能讓我把這些日子對你的怨恨全部忘掉,我告訴你,我不會,只要你死了,我這一生都會恨你,下一世也會恨你,生生世世都不會原諒你。”我發狠的道,他怎麼可以做盡了傷害我的事,解釋一兩句就拍拍屁股死掉,然後讓我在悲傷中不斷怨恨自己怨恨他。

    郝湘東不再笑,他沉默的看着我,似乎想將我此時的樣子牢牢記在心中,那樣絕望而悲傷的眼神讓我又是大慟,淚水瞬間便迷了視線。

    “真是傻丫頭。”幾個字,似乎已經耗盡了所有力氣,他輕輕闔上雙眼,彷彿是累了,良久,他才斷斷續續的道:“小七,不要難過,能爲你死,是我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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