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羅驍眉頭皺了一下,便緩緩睜開眼來,聞聲扭頭看過去,猴哥正在牀板邊蹦跳着,許是看見她醒了,哀傷的聲音也換成雀躍。
“你醒了。”
沐羅驍尋聲望去,是一個長得老實巴交的男人,穿着古月軍裝,沐羅驍眯眼一想,便想起他是剛纔那個伙伕。
這裏是剛纔那個簡陋的廚房償。
狼藉的一片已經被簡單清掃過了。
伙伕看着她,一臉彆扭,“我……我也不知道叫你什麼,你這身份挺尷尬的……攖”
沐羅驍收回視線,重新躺在這張不能算是牀的木板上。
“我看你八成是給餓暈的,就給你重新弄了點東西,快趁熱喫吧,吶。”
伙伕看她沒伸出手,便把那碗粥擱在她旁邊,自己就着圍裙擦擦手去擺弄一些東西。
“你也別擔心了,我剛纔出去打聽了一下,那上官小姐沒什麼大礙,就是女兒家家的,不經得疼,叫喚幾聲罷了,王爺該不會多怪罪你的。”
他繼續搬東西,沐羅驍的目光飄忽,最後落在旁邊那碗粥上。
“這上官小姐可是王爺跟前的人兒,又照顧着王爺的身體,得寵是指定的,王爺雖說沒了王妃,可依我看,這上官小姐比那王妃還得寵呢,你千不該就犯了她,不過我看她平日裏待人也和善,你也不用太擔心了。”
伙伕明顯對沐羅驍和古祺圳的關係不瞭解,只當她是王爺抓住的俘虜,不過看她行動自由,他便以爲王爺是要善待戰俘,那他總得跟着照顧一點兒。
“嗷嗷……”
猴哥看她沒有動靜,自己端着碗,不料太燙了,它的手馬上彈開,沐羅驍忍不住噗嗤一笑。
伙伕正好轉過頭來,這一看,便愣了神,心想這姑娘怎麼笑地那麼好看呢。
“小姑娘,我就這麼叫你吧,依歲數叫準沒錯,趕緊喝了這一碗吧,你總餓着也不是個兒事兒,到頭來遭罪的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啊,我看你腿上、脖子上都還有傷,不喫更不行了,哎,我這裏還有兩個雞蛋,你等着,我給你打碗雞蛋湯補補。”
“我家裏也有妹妹,跟你歲數差不多,這每次她一哭,我就給她打雞蛋湯,喫完她就不哭了,嘿嘿……”
伙伕邊做邊說,臉上盪漾出溫暖的微笑。
“妹妹……”沐羅驍不住呢喃,猛地想起三哥,空洞的眼神有了一絲聚焦。
她撐起身子,伸手去拿碗,不料纔剛碰到,就陡然“嘶”地一聲縮回來,粥還熱乎,被燙傷的手一碰當然是疼。
伙伕聽到這個聲音,忙過來看她的手,“呦!你也被燙傷了,這還不輕啊,唉,我兩這也是緣分,你等等,我去給你問點藥來。”
未等沐羅驍張口,伙伕已經出去,徒留那兩隻剛打進碗裏的雞蛋在那兒。
沐羅驍看着自己的手,忍不住淺笑,雲淡風輕,毫不在意,當年單喬墨訓練她時給她的痛苦,是這個遠不能及的。
猴哥看她把一碗粥喝完,忍不住雀躍地跳起來。
她掏出最後一顆解藥喫下,還有三個多月,她的日子就到了,不管結果如何,是生是死,她都要見三哥一面。
三哥成了她在這裏唯一的牽掛。
伙伕匆匆忙忙走出去,很多累倦的士兵都就地休息了,獨有上官輕的帳裏還人影綽綽,他想了一下,還是硬着頭皮上去,雖說這膽子不大,可也不好在那姑娘面前失了信。
帳門外守着人,他自然是不敢走進去,只詢問他們“大兄弟,王爺還在裏面不?”
“在。”
這話音一落,上官輕的輕呼聲又傳來了,伙伕透過簾縫兒瞄了一眼,裏面大大小小的藥罐瓶子,可是王爺就坐在牀邊,上官輕揪着他的衣袖不讓他起身。
這一下,伙伕是徹底沒勇氣了,他什麼身份和地位,哪敢進去啊,只怕進了去一個字兒也沒說就光顧打哆嗦了。
“你找王爺有何事?”一個守衛問他。
“這……有人燙傷了,我來找上官小姐拿點藥。”
上官輕算是全軍的大夫,平時有點傷痛也有人來她這裏拿藥,故而守衛也能理解。
守衛看了看裏面,便轉頭過來說“現在不能,你過會兒再來吧。”
伙伕嘆了一聲,他又重新跑回去。
回去的時候,沐羅驍正在逗猴哥,伙伕告訴她等等,她也沒在意。
伙伕的話很多,像是好久都沒人聽他講話似得,沐羅驍也願意聽,只有聽別人說話,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東西纔會消停。
進入深夜,沐羅驍已經歪頭淺睡,猴哥也趴在木板邊眯眼,現在已經是秋天,起涼了,伙伕起了憐憫之意,就拿了一塊破布給她蓋住,少說也能擋些涼。
到了帳門外,那兩個守衛叫他在外頭等,王爺還沒離開,沒辦法,他只能等了。
夜晚很快就過去了,天還沒透亮所有人都起來,整裝待發。
伙伕也被動靜弄醒了,揉揉眼睛忙起來。
“大兄弟,我進去拿藥。”
“哎,王爺還沒起。”
守衛用手擋住他,伙伕還沒說話,簾布就被人掀開了。
“見過王爺!”
古祺圳居高臨下,瞥了伙伕一眼,只一眼也足夠讓他打了個哆嗦。
“何事?”
“回……回王爺……奴才是廚子,來……拿藥的。”
古祺圳斂眉,收回目光往前邁着長腿而去,伙伕擦了擦汗,趕緊走進帳裏邊兒。
“慢着。”
古祺圳轉身,“小聲點兒。”
“是是……”
沐羅驍隱約覺得有人碰自己,眼皮忽地一下睜開,看是伙伕在幫自己塗藥後,才鬆了警惕。
手上面已經起了好幾個大小不一的水泡,一塗藥上去更醜了。
“唉,我該早點拿藥來的,要不是王爺在上官小姐帳裏頭過夜,興許小姑娘你這傷也不會這麼嚴重了。”
沐羅驍的眼睛猛地睜開一些,只覺得心裏有一股密密麻麻的冷意,讓她既憋火又有一股大聲喊叫的衝動……
她翻身上馬,比昨天喫力了不少,她手腳都傷了,偏偏還是同手同腳,這下根本就翻不上去。
“嗷!”
猴哥一叫,她停止了手裏的動作,扭頭往後看,一輛馬車正悠悠駛過來,在她面前停下。
簾子被掀開,沐羅驍看到那張臉九扭頭就走,因爲忍不住一腔噁心。
“沐小姐,你還有傷,還是上來吧,我沒關係的。”
“我相信昨天你也不是故意推我的,我不會放在心上,來,這裏還有座兒,快上來吧。”
她說得很大聲,周圍正在趕路的軍人立刻對沐羅驍投來有色目光。
沐羅驍嘴角抽笑,忽地轉身過去,盯着她“你聞聞。”
上官輕隱去笑意,一臉不得其解,“聞什麼?”
沐羅驍動着口型,卻沒出聲。
上官輕緊緊盯着她的嘴巴,不自覺地念出聲“我……的……口……臭……味……”
周圍的人忍不住偷笑,打了那麼久的仗,這還是頭一次見着這麼有趣的事兒。
“你!”
上官輕氣結,眸光突然抓住什麼,突然就換了臉色,“沐小姐,你別生氣,昨天都是我不對,你別這樣,上來好不好?”
沐羅驍無語地笑笑,徹底不想跟這種人多言,立刻轉身,不料,轉身後,那個人正騎着馬在她三米處。
他背光對着她,目光如炬。
對視並不久,他吐出兩個字,“上車。”
她不動,他便調轉馬頭,往軍隊前方而去。
就在這一瞬間,一股積壓許久的衝動倏忽從沐羅驍心底迸射而出,讓她瘋狂。
她不管不顧地拉住繮繩跳上馬背,動作太猛,幾處傷口疼地讓她出汗,她咬牙忍住,發瘋似得往前奔去,猴哥在後面追着,很興奮。
“駕!”
“駕!”
沐羅驍盯着前面,突然有一滴晶瑩滴在手背上,是那麼疼。
所有人都驚呆,古祺圳猛然轉身,她從他身邊呼嘯而過,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古祺圳飛身而起,輕鬆落在她身後,馬兒被古祺圳勒停。
“你到底要幹什麼?!”
沐羅驍鼻頭猛然一陣酸楚,她硬是咬着脣不讓淚珠掉下來,“走啊,走啊……”
她命令着馬兒,發出的聲音已然哽咽。
她垂頭,淚珠終究忍不住滴落下來,全都落在古祺圳握着她的手上。
古祺圳的身體陡然僵住,呼吸停滯一下,張張口,最終也不懂說什麼。
她掙脫他的手,古祺圳才發現她的手傷。
“什麼時候弄的?”
她沒往後看,聽見他的語氣,滿是質問。
古祺圳腦袋裏嗡嗡響,突然想起不久之前有人去拿藥。
“怎麼不早點說?”
還是冷冷的語氣,她漸漸麻木。
她突然轉臉過來,淚眼婆娑,古祺圳的心終究還是軟了,可嘴上說出來卻是另一番話。
“就算你不喫,也不該把人推倒,輕她也是好意……”
“我收回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