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血肉模糊,蘇小草泣不成聲,大妞二妞在娘懷裏喊着“爹”,情形令人淚下。

    姜氏卻圍着蘇清歡,眼睛在她挎着的包袱上打轉,搓着手道:“夫人,那麼多銀子,多沉啊!我幫你拿着吧。”

    蘇清歡理都不理她,轉頭看看馬上的世子,道:“你腿別晃,小心馬衝出去。”

    “不要緊,我爹牽着繮繩呢!”世子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啊眨啊,眼前的這一切,是他從未見過的。

    教書先生和理正都來了,文書很快寫好,雙方簽字畫押,蘇清歡從包袱裏掏出一角銀子遞給牙婆:“也不讓你白跑一趟。”

    牙婆本來以爲這趟白來了,結果還得了銀子,喜笑顏開,行禮道:“夫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大氣!”

    蘇清歡沒有作聲,拿出六個十兩的銀錠扔到桌上:“銀貨兩訖。”

    看着她把賣身契揣到懷裏,蘇小草的心終於放下了,“哇”地一聲哭出來了。

    她終於,脫離了這苦海。

    劉成卻徹底心碎,看着姜氏樂滋滋地把銀錠放在嘴裏咬着,絕望的他不住地求蘇清歡:“好心的夫人,求求您把我也帶走。我會做手工活,給我一口飯喫,把我當條狗養着就行。我給您看着家,只要能讓我多看她們母女幾眼就行。”

    蘇小草扔了菜刀,飛奔過來抱住他,伏在他肩膀大哭不止:“成哥,成哥——”

    蘇清歡心中一喜,這姐夫遞過來的話頭倒正好。

    她冷着臉道:“你這樣的我可養不起,說不定到時候偷我家東西,給你娘送來。”

    劉成見她態度還有緩和餘地,悲苦地保證道:“我娘已經賣了我妻女,我怎麼還能回來?”

    姜氏收了銀子的喜悅被這話澆滅了些許,怒氣衝衝道:“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早知道,當年生出你後就把你在尿桶溺死!”

    劉成一咬牙道:“娘,你就當我死了吧!”

    姜氏過來,劈頭蓋臉就打,怒罵道:“我養了你這麼多年,花了那麼多銀子給你娶媳婦,就得來你這麼一句話?”

    劉成緊緊把蘇小草摟在懷裏,用後背承受着來自親生母親的雨點一般的拳頭。

    “夠了!”他終於忍不住怒道,“當年我出事,人家賠了五十兩銀子,給我娶親花了二十兩,剩下三十兩,這麼多年,我一個子也沒見到,就當回報了您的養育之恩。”

    明明是用自己的雙腿換來的銀子,母親卻把着,冷眼看自己一家四口在貧困中掙扎,還時不時來索要錢物。

    劉成忍到今天,終於決定不再忍了。

    “三十兩銀子能幹什麼?”姜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拍打着地面哭道。

    蘇小草擡頭道:“三十兩不能幹什麼,那再加上我們娘三個賣身的六十兩呢?你若是再鬧,我就帶着兩個孩子,一頭撞死在這裏,讓你雞飛蛋打!”

    姜氏被她眼神中的仇恨嚇了一跳,扭頭對蘇清歡道:“銀貨兩訖,你的人,趕緊領走!要是死了,我可不管。”

    蘇清歡看了劉成一眼,道:“走吧。”

    劉成又苦苦哀求:“夫人,您帶我走吧。求

    求您了,我這輩子不能報答,下輩子也結草銜環,再報答您!”

    蘇清歡愣了下:這姐夫,是讀過書的?

    她假裝不耐煩地道:“別哭哭啼啼了,我就是善心大發同意了。你娘同意嗎?你這樣怎麼走?”

    劉成見她想答應,激動道:“我娘能同意!夫人放心,只要您告訴我地方,我不拖累您行程,就是爬也自己爬去您家裏。”

    蘇清歡對他觀感好了不少,擡頭看看太陽:“我給你一刻鐘的時間,你自己跟你娘說好了。”

    “好,好。”劉成連聲答應,轉而去跟姜氏說。

    他聲淚俱下,然而姜氏就是不同意,母子二人僵持不下。

    陸棄面色冷峻,看着蘇清歡的眼底卻一片溫柔。

    他能猜出來,她是在等,等姜氏把所有的醜惡都展露出來,徹底斷了劉成對她的最後牽掛。

    拿捏人心,這看似沒心沒肺的小傻子,其實很有一套。

    果然,過了一會兒,蘇清歡假裝不耐煩地道:“行了,說來說去,不就是銀子的事情嗎?”

    她從包袱裏抓出一個十兩的銀錠扔到姜氏腳下:“你兒子我一起買了。”

    “這……”姜氏遲疑。

    若是剛開始就說買劉成,她肯定不賣——賣兒子會被村裏人戳脊梁骨的。

    可是劉成現在和她離心,與其強留他,還要伺候他,給他再娶媳婦,倒不如索性拿了這十兩銀子。可是……

    劉成也愣住了,沒想到蘇清歡肯出銀子買自己。他既害怕姜氏不答應,又怕她答應。

    “賣就賣,不賣就不賣,我做事最討厭拖泥帶水。”蘇清歡見姜氏動搖,補了一句。

    “賣,賣,賣!”

    姜氏一口說了三個“賣”,也徹底寒了劉成的心。

    “成兒啊,”姜氏還想描補,“你在家裏能有什麼出息?跟了夫人,喫香的喝辣的……”

    劉成扭過頭去不再看她,對兩個女兒道:“大妞、二妞,幫爹給祖母磕頭。從此以後,恩斷義絕!”

    蘇清歡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對蘇小草展露出燦爛的笑意。

    蘇小草含着淚水對她笑。

    事情圓滿解決,蘇清歡在村裏僱了車,帶着他們一家四口,自己仍然和陸棄、世子騎馬回去。

    “爲什麼不要劉成寫下賣身契?”陸棄低聲問蘇清歡。

    “賣身契不過一紙契約,徹底斷了他對母親最後的念想才最重要。而且,”蘇清歡嘆了口氣,“以後他也不可能不管姜氏的。只不過到時候只是給點錢糧,感情上是怕不剩下什麼了。”

    “距離這麼近, 以後還有的麻煩。”陸棄道。

    “麻煩也沒辦法,誰讓這是我姐姐呢!”蘇清歡想得開,“她那麼難還記着我,我總不會比她當初更難。”

    “也是,就算沒有血脈關係……”

    “你說什麼?”蘇清歡沒聽清楚。

    “沒什麼。”陸棄掩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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