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硯艱難地嚥了一口口水,看着她滿臉決絕,不復往日令人如沐春風的模樣,唯唯諾諾道:“少爺,不,大人那時候不在家裏,不知道夫人把你發賣的 事情……後來他知道了,很生氣,冷落了夫人許久。夫人也用了很多心力,才哄好了大人。”

    “所以,我就是該死對吧。他所謂的對我好,就是在他妻子把我賣到煙花之地後,衝她發一頓脾氣,然後牀頭打架牀尾和?”蘇清歡笑得滿臉諷刺,話鋒一轉,語氣驟然加重,“實在不好意思,這種好,我福薄命淺,消受不起。”

    “不是這樣的!”洗硯聲音也提高,“大人他很無奈,也爲你做了許多事情。”

    世子從照壁後面探出頭來,大聲喊了一聲:“娘!”

    蘇清歡轉頭衝他笑笑,伸伸手,等他過來後拉住他的手,道:“娘有點事情,一會兒給你做飯喫。”

    “好。”世子響亮地答應了一聲,裝出天真無邪的樣子看着洗硯。

    洗硯看着蘇清歡突然冒出來的大兒子,鼻尖冒出了汗珠。

    看起來,大人的計劃,不容易實現了。

    畢竟,羅敷有夫。只是不知道,蘇清歡的相公是什麼人,能夠讓心高氣傲的她,願意做後孃。

    相處多年,蘇清歡的性子,他也很瞭解。

    他害怕自己說錯話,回去被程宣怪罪,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給她道:“大人也有苦衷,你看完這封信就知道了。”

    蘇清歡並不伸手去接,而是淡漠道:“你回去告訴你家大人,查無此人。蘇清歡已經死在了被程家賣出的那一天。”

    語氣決絕,再無轉圜餘地。

    “你看看吧。”洗硯帶着幾分請求道,“你看看就知道了,大人過得很不容易,一面要應對朝廷和府裏的事情,一面還有爲你謀劃……”

    “他怎麼知道我沒死的?是因爲我去府裏給師傅留信嗎?”

    “是……可是大人一直在找你。”洗硯急急地解釋道。

    蘇清歡慘然一笑,忽然伸手出來把信接過來,道:“看在從前情分上,我不爲難你。但是洗硯,從此以後,我與你也再不相識。你回去覆命吧,就說我已經嫁人。他向來是要體面的人,總不能離間我們夫妻,更不能強取豪奪,對吧?”

    她把厚厚的信掂量一下,面無表情地從信封中間的位置撕開,然後飛快地把信封信紙一起,撕成碎片,一把拋向空中。

    蘇清歡對着洗硯一字一頓地道:“恩斷義絕,再不相見!這就是我的回信。慢走,不送!”

    說完她就要關門。

    洗硯伸手抵住門,焦急又氣憤地道:“你倒是看看信啊!夫人已經懷孕,大人讓她在這裏養胎,服侍雙親。要接你去京城,到時候只有名份上差些,但是家裏的下人都要認你爲主。從前,大人不也護着你,在你面前,哪裏有下人敢造次?大人現在不比當日,夫人在他面前也不敢造次。她身邊的兩個大丫鬟,大人要給她們開臉,她都不敢說話……”

    程宣大概早就料到了蘇清歡可能不會看信,所以信裏的內容也跟洗硯說了。

    洗硯對他忠心耿耿,是再好不過的傳話筒。

    “原來他是打的這種主意!程大人胸有溝壑,算無遺策,可是在我這裏,好像他要喫癟了。”蘇清歡冷笑,“我想要的,既然他給不了,那我棄如敝履。便是沒有被髮賣的事情,程府我也是準備離開的。不過我感謝夫人,感謝她這般對我,讓我更加看清楚了程大人的嘴臉。”

    她恨王氏,程宣估計也恨她,畢竟就算是養條狗,養活這麼多年也有感情,打她還要看主人。

    但是他竟然用給她身邊丫鬟開臉的方式來報復王氏,蘇清歡有些想笑。

    這就是她死心塌地,曾想同生共死的人啊!

    真瞎!

    “你就寧願嫁個農夫,給人做後孃,也不願意伺候大人嗎?大人日後前途無限……”

    “慢走不送!”

    蘇清歡用力關上了門。

    晚上,蘇清歡在燈下給世子修補着白天被樹枝掛破的衣裳,一不小心,手被針紮了下,食指上冒出血珠。

    她把手指放在口中吸吮一下,拿起針線準備繼續。

    世子嘆了口氣,搶過她手頭的東西,道:“娘,晚上傷眼睛,明天再縫吧。”

    她完全是心不在焉的樣子,世子都看在眼裏。

    “沒事,剩下這點弄好。”

    “我怕你把手指頭都紮了。”世子道,“娘,你是不是想着那個大人?”

    蘇清歡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和他情分早就斷了,只是現在想起依然有些感嘆。就像,”蘇清歡想了想,打了個比方,“你每天早上都要喝粳米粥,喝了很多年,某日突然換成了牛乳,難免會有些不適應。但是並不是說牛乳不如粳米粥,只是多年習慣被打破了,不適應的不是牛乳,就是習慣本身,你能明白嗎?”

    “程大人是粳米粥,我表舅是牛乳,對嗎?”

    蘇清歡笑笑,摸摸他的頭:“鬼機靈!”

    “那你以後不能喝別的了,牛乳很好喝。”世子鄭重其事地道。

    蘇清歡想,沒有過敏,確實很好。

    洗硯在村裏住了幾天才走的,定然是打探她的消息。蘇清歡聽孫寡婦說起時,也只是淡淡一笑。

    程宣是個驕傲的人,在自己撕信說狠話之後,自覺尊嚴受辱,定然不會再來往的。

    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不會缺女人的。

    “好了,早點睡覺,我去看看三花姨要不要喫東西。她孕婦,晚上容易餓。”蘇清歡摸摸世子的頭道。

    程家,程宣,那些人事都已經遠去。她心裏有憤恨不滿,有報復王氏的衝動,然而敵我實力懸殊,只要她不再招惹自己,眼下蘇清歡覺得還是各自安好吧。

    “娘,我也餓了,給我做個甜碗子喫吧。”

    “不行,太甜太涼了,我給你煮碗小湯圓吧。”

    “好。”

    “把印章收好。”蘇清歡起身,見世子手中依然摩挲着賀長楷留給他的私印,囑咐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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