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等到那時候?”說這話的是推門而入的世子。
推門的瞬間,外面白亮的雪光映入屋裏,冷風夾雜着寒氣呼嘯而至。
“什麼?”蘇清歡站起身來,替他解了披風,抖了抖上面的雪,“這幾日愈發冷了。”
世子接過白芷遞過來的手爐,暖着凍得通紅的手,道:“司徒清正一心想做忠臣清官,卻不知道,沒有個清明的皇上,他的那些舉動不過是自掘墳墓。皇上甚至挽留都不肯挽留一句,那些被他彈劾過的貪官污吏,還會放過他嗎?”
“如何不放過?”蘇清歡心裏一緊道。
“娘,買兇殺人,數十兩而已。民不聊生,災民流離失所,山匪橫行,死個把庶人,誰會在乎和追究?”
蘇清歡“騰”地一聲站起來,怒道:“如此草菅人命,王法何在?”
說完這話,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了,嘴角牽起自嘲的弧度,“我又犯蠢了。”
“我已經派人暗中護送他們一家回鄉。”世子沉穩道,眼神中有着志在必得,“我讓他們送到之後留在濟寧府,總有機會,讓他爲我所用。他滿腹經綸,剛正不阿,乃治世之能臣。”
蘇清歡鬆了口氣,卻遲疑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覺得他能扭轉過來?他心裏,這天下姓楚不姓賀。”
讓司徒清正做亂臣賊子,怕是他寧願自絕都不肯。
“那我不救了。”
蘇清歡瞪大眼睛看着他。
世子得意地挑眉一笑:“逗您呢!娘,人性堅韌,但是若是傷害來自於身邊之人,未必不會醍醐灌頂,破繭重生。再說,就算他冥頑不靈,我也只當做件善事。風過留痕,總有人知道我對忠良的呵護之心。”
“鬼機靈。”蘇清歡十分欣慰。
穆嬤嬤端來甜湯,世子用過之後又出去忙。
“明日記得帶個手爐去,你記得督促她用。”穆嬤嬤看着蘇清歡凍得發紅的手對白芷道,“若是真凍傷了,以後年年復發。”
白芷連聲稱是。
蘇清歡笑道:“還是嬤嬤疼我。凍傷後又疼又癢,滋味很難受。”
穆嬤嬤笑罵一句:“我纔不管你疼癢,我怕到時候腫的豬蹄子一般,將軍嫌棄。”
“他敢!”
說笑了一會兒,穆嬤嬤貌似漫不經心地道:“我每日讓人給你送的飯食,你先捧給你師傅了嗎?規矩禮節不能忘。”
穆嬤嬤大概害怕見到薛太醫,一次都沒有去過粥棚。
蘇清歡心中悶悶地難受,但是也明白,跟隨了十幾年的人,怎麼能一下子從心中拔除?
薛太醫心心念念想見柳輕菡的事情,她也不敢跟穆嬤嬤提。
“我知道,每日都是先給師傅送過去的。”她悶聲道,忍不住抱住穆嬤嬤的胳膊,“嬤嬤,您還年輕,找個人,生個弟弟妹妹,我會像您對我那樣對他們……”
“胡說八道。”穆嬤嬤笑罵
一句,“我這麼大年紀……倒是你,不必非要什麼十里紅妝,早日給將軍誕下子嗣纔是正事。”
穆嬤嬤捂住她的嘴,狠狠瞪了她一眼。
蘇清歡自知語失,低下了頭,掩住目光中的黯然,待她鬆開手後繼續道:“西夏那邊局勢不錯,我也有事情做,安心等他回來,就成親。”
“成親之事,當然要他提。這事情你別說,等我點撥點撥他。”
“嘻嘻,謝謝嬤嬤。”
穆嬤嬤頓了頓,突然道:“你娘來找過我了。”
蘇清歡猛地睜大眼睛看向她:“她找您做什麼?有沒有欺負您?”
穆嬤嬤見她緊張模樣,拍拍她手臂道:“嬤嬤什麼場面沒見過?又是在這府裏,她欺負不到我。她讓我勸你嫁給楚逍遙。”
“異想天開。八王爺雖然是親王,但是基本沒人提他封號,有名無實,她爲什麼這麼殷切?”蘇清歡想不明白。
“大概這是她能抓到的最厲害的人物吧。”穆嬤嬤嘆了口氣道,“我其實挺恨她的,不是因爲你師傅喜歡她,而是因爲她三番兩次將他玩弄於鼓掌之中。”
這不是個令人愉快的話題,但是穆嬤嬤一邊做着針線一邊與自己閒話舊事,氣氛安寧祥和。
火盆照亮她裙子上的雲紋,給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柔和的光芒。
蘇清歡想,有了她母親般溫暖而絮叨的存在,大概就是歲月靜好吧。
可是,暗夜之中,危機涌動,只是她身處漩渦而不自知。
過了兩天,皇上在宮中大擺宴席,宴請百官,原因讓蘇清歡不屑——年近六十的皇上寵幸了一個十六歲的宮女,生了個小公主。
世子也要去參加,蘇清歡一邊給他打點衣物一邊不屑地道:“他常年沉迷丹藥,身體早就被掏空了。這孩子是誰的都不可能是他的。”
男人好像對自己那方面的能力都蜜汁自信,比如賀長楷,再比如皇上。
“自欺欺人罷了,皇上說這都是張天師的功勞,令他重返盛年。”
“讓他戴綠帽子還差不多。”蘇清歡翻個白眼,蹲在地上替他套上靴子道,“你去了後別惹事,安安靜靜喫菜,太涼了就別喫,我晚上給你留宵夜。”
因爲昨晚她接近子時才忙完回府,是以今日沒去義診,在家中她打扮閒適,長髮披在背後,烏黑柔順,隱隱散發着光澤。
她聲音溫柔,事無鉅細地囑咐,替他穿完靴子又替他拉平袍子上細小的褶皺。
“白芷,好好照顧世子。”宮中不許帶侍衛,所以蘇清歡讓白芷陪他去。
白芷本不願意,但蘇清歡說這麼晚,她不出門,想着府裏侍衛衆多,便答應下來。
送走世子,蘇清歡把這段日子以來遇到的病患憑藉記憶簡單記錄一下,留待以後查看。
災民中不少孤兒,她在想,是不是可以選出聰明伶俐的,教授他們以醫術,日後能夠造福世人。
“砰砰砰!”外面傳來砸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