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淒冷。
蕁忽覺得委屈，鼻子一酸，淚又止不住了。她蜷起身來，抱膝蓋，埋下頭，內心十分悽楚。
幽幽林下。
有聲忽來，問：“除了哭，還會做什麼？”蕁一驚，忙抹了眼淚，四下看卻不見半人。“若是龍香公主，”聲問，“她會哭麼？”漫天飄蕩。蕁認出聲，是夢靈，於是便喊：“夢靈，你在哪？夢靈！”半晌，再無動靜。林下悽悽，蕁漸覺心灰意冷。
有兩個東西忽然現出，走過來，四腳在地。蕁回頭，訝見了。看，它們穿衣戴帽，有模有樣，長嘴大耳的，居然是——兩頭豬。不過，它們顏色有別，氣態各異。白裏透紅，呆頭呆腦，肥嘟嘟者，乃是一頭家豬；黝黑剛硬，背生鬃毛，口帶獠牙者，乃是一頭野豬。原來，這是兩個靈豬，家豬名九戒，野豬名黑山。兩頭豬徑直走過。蕁目瞪口呆，不敢動絲毫。它們旁若無人，埋着頭，徐徐走遠了。蕁愣了下，便悄悄跟了上去。
卻說九戒一路納悶，終忍不住喚：“大哥。”它會說話，蕁喫驚。黑山素來脾氣不好，問：“怎麼了？”九戒心顫顫，只道：“不舒服。”黑山疑道：“哪不舒服？”神色肅然。九戒嚇得冒汗，答道：“通身……通身不舒服。”黑山皺起眉，道：“痛快點！”九戒明瞭，於是道：“我們既現了形，爲何……不退去衣帽？”
蕁驚奇。
黑山冷問：“爲何要退？”九戒心一動，便道：“天氣悶熱，退了比較涼爽。”誰知，黑山嚴肅道：“縱然如此，亦不可退！”九戒暗自叫苦，追問道：“爲何不可？”黑山心無波瀾，答：“穿衣戴帽，一則爲遮羞，二則爲明禮，不可輕退。”蕁聽了。九戒不以爲然，辯道：“遮羞明禮乃人類之事，我們是畜生，何必……”誰料話未說完，黑山突然怒起，斥道：“你纔是畜生！”
蕁大喫一驚。
九戒惶恐，低聲應：“我，我本就是畜生……”黑山聽時更怒了，咄道：“沒出息！”九戒心驚膽戰，不敢說話了。蕁糊塗。黑山便問：“俺來問你，俺等與平凡之物，有何差別？”九戒糊里糊塗，訥訥然，答不出。黑山便道：“俺等開了覺魂，乃是精靈也。”蕁心一動。九戒懵懂，怯怯問：“這與穿衣戴帽，有何關係？”黑山忍住怒，耐心解道：“既是精靈，便知羞恥。既知羞恥，便不再是畜生！”九戒愣了愣，道：“不是畜生，那是甚麼？”黑山不禁惱火，道：“人，我等是人！縱然不是人，也是一個知羞明禮的豬人！”
蕁愕然。
“豬人？”九戒愣愣的。黑山見時火氣更盛，便罵道：“正因有爾等家豬，愚不可及，方讓俺等蒙羞，爲世人所恥笑。何爲豬朋狗友？何爲豬狗不如？俺等一族的名聲，全讓爾等敗壞！”
家豬千驚百恐，垂下頭不敢應答。黑山氣略消，問：“可還有疑問？”九戒一想，道：“有。”黑山道：“說！”九戒不敢，欲言又止。黑山心下煩躁，便道：“痛快點！”九戒吞了吞口水，訥訥道：“我，我曾親眼所見，其他精靈如此，可，可並無穿衣。”黑山不假思索，道：“人家不知羞恥，情願當個畜生，你莫非想學？！”九戒聽了心神不寧，連搖頭。黑山一嘆，語重心長道：“兄弟，聽哥一句，可學人好，不可學人壞。畜生，咱絕不可再當。咱要當便當神仙，就是當不了神仙，咱也得知羞明禮，當個好精靈。”九戒連連點頭，似有所醒悟。黑山一見，頓時安心了。蕁瞠目結舌，看黑山，不覺心生敬仰。
走了一段路，突然，兩頭豬隱身不見了，無蹤無影。蕁驚詫，他們呢？便到處去看。怎料一瞬之間，四周大變。蕁定睛再看時，驚恐！叢林幽幽，仍舊。可此時，她雙腳已不在地上，在哪？高高樹枝。蕁嚇壞了，趕忙抱緊樹枝穩住。“爺爺。”近旁，忽有人喚，彷彿少女的聲。
蕁一驚，尋聲看去。
“怎麼了？”有人回問，老人的聲。蕁定神看到什麼，不禁詫然。只見，近處有個黃衣少女，坐在枝上，模樣姣好。少女誰？黃鸝精，名喚寶兒。寶兒邊上有一頭大鳥，通身灰白，是隻梟。何爲梟？貓頭鷹也，名喚梟翁。蕁害怕不敢動。寶兒問：“爲何站這麼高？”梟翁淡然回道：“站得高，看得遠。”寶兒不解，便問：“看得遠了，做什麼？”梟翁答：“洞察天下事。”寶兒疑道：“你不是退隱了麼？天下怎樣，與你何干？”梟翁一頓，笑道：“這叫居安思危，你不懂。”寶兒點點頭。
蕁木頭般在旁，抱緊樹枝，聽，看。雖在近處，只是，他爺孫似未曾察覺。
“救命！救命！”忽有呼救聲從哪來，顯得十分急切。蕁喫驚。寶兒聽了，便問：“爺爺，你聽見沒？”梟翁安之若素，反問她：“聽見什麼？”寶兒便說：“有人在喊救命。”只是，梟翁卻搖頭答道：“沒聽見。”寶兒糊塗了。“救命！救命！”聲轉眼又來。這回，蕁都聽得清楚。寶兒急了，道：“聽，真有人喊救命！”不想，梟翁無動於衷，道了句：“你耳根不淨。”寶兒愕然，便道：“如果耳根不淨，怎能聽到聲音？”蕁覺得是。梟翁不以爲然，解道：“耳根若淨，萬籟無聲。”
蕁一愣。
寶兒頓覺來氣了，嗔道：“爺爺好無情，見死不救！”梟翁毫不在意，卻道：“爺爺既已退隱，便不再管天下事。何況，人之福禍，冥冥中自有天意。爺爺若去管，便是違了天意。違了天意，必會遭天譴。”蕁聽的糊塗。寶兒不贊同，反駁道：“你見死不救，纔會遭天譴！”梟翁一驚，道：“屁孩，如今世道險惡，人心難測，真真假假難以辯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管閒事，反會惹禍上身。”蕁蒙了。寶兒鄙視他，哼道：“我看，你就是怕遭天譴！”梟翁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