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四月,北京接近着那道地平線,自然便是率先熱起來的。
也許南方還在穿厚外套,而北京人卻開始穿潮牌春季衣服了。
忙綠完一天,餘簡擠着麪包車和同伴一起下班。
回到宿舍後,她打開窗戶吹了一會冷風,徑自趴在了硬邦邦的牀上。
最近她有些不太開心。
先是工作裏的一些問題,再是關於自己的。
不是感情,不是友情,而是眼睛。
像師傅的話一樣,這雙在別人看來明亮而水汪汪的眼睛,是她的心病。
你有嘗試過一塊傷疤被人反反覆覆揭開再撒鹽的感受嗎?
餘簡嚐到了。
特別苦,特別苦。
她拿起手機,按動鍵盤,撥出一串熟悉的號碼。
那是舒染的。
可是她突然想起來,最近舒染也不是很開心。
於是餘簡把那串數字清空,點開qq,打了置頂上第一個qq的電話。
一串機械的鈴音,伴隨着一陣異常緩慢的心跳。
手機震動了一下。
“喂?”
那一畔傳來一道非常好聽的男聲。
餘簡的鼻子突然變得很酸,心頭一下子涌起了數不盡的委屈。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閉上眼睛,輕輕抽噎起來。
“喂?怎麼啦?你怎麼哭啦?誰欺負你了嗎?”男聲很明顯地頓了頓,似乎有些措手不及。
“沒,沒有。”餘簡搖頭。
“別哭呀,我會心疼的。”男聲似乎有些焦急,他很是小心翼翼地說着。
餘簡越哭越大,越哭越響,從一開始的抽噎逐漸變成了孩童一樣的哭泣。
她本來並不想這麼哭的,可是一聽到他的聲音,那眼淚就怎麼忍也忍不住,只管吧嗒吧嗒地掉下。
“木頭,我終於知道什麼叫人言可畏了。”她一哽一哽地說着。
那種滋味很難受,真的很難受。
“媳婦到底怎麼啦?你別嚇我,別哭別哭,乖啊。”男聲突然變得很溫柔。
“最近他們都問我爲什麼不笑了,整天板着個臉就像人家欠你百八十萬一樣。我告訴他們,我笑是不想讓他們不開心,我不笑……是因爲我真的笑不動了——”餘簡把臉埋在臨別時同學送的小熊身上,眼角的淚水直接滑進了小熊的絨毛。
她最近真的感覺好累。
那種被人指指點點的感覺,她很小的時候就嚐了一遍。長大以後有了舒染,她以爲她會有新的開始。
事實上,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她的眼睛還是沒有變,那曾經讓她惶恐的嘲諷,鄙夷排斥,在時間的推動下,悄悄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男聲沉默,靜靜等待餘簡的下文。
“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讓他們那麼說我的,我曾以爲人言可畏也就那樣。可是到現在,我發現我錯的徹底。我也是到現在,我才知道悲傷逆流成河裏易瑤的感受。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會成爲第二個易瑤。”
“別啊,你可不要成了第二個易瑤,我也不要成了第二個顧森西。媳婦,人家怎麼說你,那是人家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他們,不就好了嗎?我的媳婦那麼可愛,那麼快樂,那種悲傷都和你不搭邊的好不啦?別難過了,你難過我也開心不起來。”男聲聽到餘簡這麼說,突然嚴肅了起來。
“你別這樣好不好,你這樣弄得我也不開心了。”男聲嘆了口氣,慢慢笑了起來,“別哭別哭,哭了就不好看了。乖嘛,我給你唱歌啊——”
耳畔迴響起一串低沉而覆滿磁性的歌聲,餘簡聽着聽着,默默把頭低了下去,思緒不自覺地飄遠。
曾幾何時,好像也有這麼一個男孩子,在她最最無助,最最難過的時候,給她溫暖,給她擁抱。
她記得,那個男孩叫做顧言。
她第一個用心去喜歡的男孩。
2016年。
進入初三下班學期,餘簡發現一切都和之前不一樣了。
他們不再慢吞吞地學習,而是一本舊書接着一本的炒冷飯,不斷溫習過去學到的知識。
就像那日漸變熱的天氣,整個一中裏的氣氛都彌散着一股嗅不到的緊張。
一模過後,還有各種大大小小的考試。
每次看到書桌上那一沓壘的高高的試卷,餘簡都會感覺自己的頭要變大了。
爲了緩解中考前的壓力,老師們決定每天給孩子們上一堂課外活動課。
就像舒染和林溪一樣,餘簡和顧言也是在打籃球的時候認識的。
那天陽光很大,曬得地面發燙,曬得餘簡小臉發燙。
她和舒染躲在一片樹蔭下,一邊隨意地聊天,一邊把目光投給四方。
突然間,她落在了前方。
那羣穿着白色校服短袖衫,天藍色四分褲的學生中,那個高高瘦瘦,戴着眼鏡的男生也就這麼突然落進了餘簡的眼睛裏。
他把控着籃球,敏銳地穿梭在人羣之中,蹦到籃球框架前,來了一個漂亮的投球。
你能相信一見鍾情嗎?
反正舒染是信的,餘簡也是信的。
在看到男孩擡手擦拭額頭上溢出的汗水,無意間將目光投過來時,餘簡下意識地抓緊了舒染的手,同時把頭低了下去。
“怎麼啦?”舒染一臉的莫名其妙。
她感覺心跳加快了怎麼辦?
這句話跑到嘴邊,蠕動許久之後,變成了一句:“那邊那個長得很高的,戴着眼鏡的男生,他是誰啊?”
舒染愣了愣,回頭看了過去,瞧見那個陽光的男孩,再回頭看看始終低着頭的餘簡,突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麼,嘴角瞬間露出一抹帶有深度的微笑來。
“哦——”她陰陽怪調地哦了一聲,“我說你這是怎麼了,原來是春天到了啊。你是說顧言吧?他我認識,我和他小學同學。”
餘簡懵了懵。
小學同學?
“那你……能幫我要一下他的qq嗎?”餘簡慢吞吞擡頭,眼神躲躲閃閃,似乎很是不好意思。
“小意思,你等着哈。”舒染拍拍胸脯,把自己的校服遞給餘簡,然後走向操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