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姜奐走進陳立志的故事，爲他的人生遭際而感慨嘆息。
陳立志一邊講述，一邊是一種釋然的笑，又像是一種自嘲吧。
陳立志當了25年的線人，他幫助警察搗毀了幾十個製毒窩點，上百次毒品交易，他把抓毒販當成了畢生的精神救贖。他賺的那些錢，都用來與毒販交易，找線索，幫犧牲的緝毒警察養孩子。
他一輩子沒結婚，沒孩子，他喝了一口酒，灑脫一笑，說：“人生在世，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走，沒有負擔。”
沒有負擔嗎人的一生要承受的東西太多，可是能量有時又太少。陳立志看透了這些，他既然要和毒販周旋到底，他就不能再去享受一個家庭的溫馨幸福。因爲他的能量，不足以讓他承受。他付不起責，就不去禍害了別人的生活，這是他從那個她去世以後，疼徹心扉的感受。
他就是一個人，每一天都活的問心無愧，即使下一秒他就失去這條命，他也不留念，不懼怕，不遺憾。
“那你與死亡是不是離的很近”姜奐問道。
“死亡啊她像個隔着紗的女人，誘惑我去見她。”陳立志笑了，這個笑容裏包含了姜奐難以體會的情感。陳立志回想了自己剛剛對死亡的比喻，又抿着嘴微微搖了搖頭，他低下頭拿起酒杯，又喝了一杯。
“你什麼時候從深圳來的瀋陽”姜奐問。
“來了2年。我在深圳呆過，也在雲南呆過，後來還去了緬甸、老撾。現在年紀大了，毒販都認識我，警察兄弟都不讓我再幹了，讓我去北方的城市重新生活。”
“我理解他們，如果我死在了毒販的手上，那些警察兄弟會非常非常自責，他們都拿命來保護我，我不能讓他們爲了我而有負罪感。我不能給他們添亂，他們都是英雄，我不能給英雄們添亂。”陳立志說到這裏眼圈又紅了。
有的人身上受多少痛苦，流多少血，都能咬咬牙挺過去，一滴淚不流。可是這些能承受住痛苦外傷的人，心裏都有一處難以碰觸的柔軟，這塊柔軟只要被碰觸，眼淚就流下來了，那時候你根本控制不住。
陳立志那個死去的她是他的一塊柔軟，而離開緝毒一線則是他另一塊柔軟。他是個通透的人，即使死心眼的把所有精力都用來幹這麼一件事，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還是留足了餘地。就像他說，他不能給那些緝毒的警察英雄談亂。他如果死在了毒販手裏，那些與他並肩作戰的緝毒警察，心裏一定從滿了愧疚。畢竟陳立志只是一個普通百姓，他沒有義務犧牲在這片緝毒的戰場上。
他其實是做好了死在緝毒這條路上的準備的，並且他覺得這是他最好的歸宿，可是他不能爲了自己的自私，而傷害了別人。
“你受過最重的傷是在哪，什麼時候怎麼發生的”姜奐問。
“在脖子，縫了17針，10年前在雲南和一個毒販交易的時候，他們發現了警察，劫持了我。”酒館裏明明滅滅的燈光下，陳立志將脖子側向一邊，把傷口展示給姜奐看。
傷口的疤痕已經非常淺了，姜奐俯身離着很近才能看清，那條疤痕比周圍皮膚的顏色淺一些。
“你中過槍傷嗎”姜奐又問。
“在緬甸的時候，捱過一槍。不過那時候我穿着警隊給我弄的防彈衣，子彈打在這裏，沒打進來。”陳立志指着自己的胸口處說，“雖然子彈沒打進來，可是衝擊力真挺大，肋骨折了3根。”
“有仇家報復你嗎”
“有啊，那些毒販都恨死我了。報復我唄，我不怕報復。我就自己一個人，沒媳婦，沒孩子，大不了就要我這一條命，我覺得用自己這條命換一個製毒販毒的窩點，也值了。”陳立志說。
“現在你來東北了，仇家也沒了，就沒想過再找個女人過日子”姜奐問。
“我自己過了大半輩子，習慣了。女人，在我心裏只有那個她了。”
“忽然想起，那年少的愛情，
她擁有時光，遠方，眼淚，夕陽和我的心
忽然自己，又回到那裏，
拾起了熱情，勇氣，羞澀又偶然地遇到你
記憶的隻言片語，
也從沒回答什麼問題。
我想我已不再年輕，
卻沒有更聰明。
無所謂走到哪裏，
人羣中又會和誰相遇，
那已漸漸遠去的身影，
已成謎。
忽然想起，那年少的愛情，
她擁有時光，遠方，眼淚，夕陽和我的心
忽然自己，又回到那裏，
拾起了熱情，勇氣，羞澀又偶然地遇到你
我真的不能欺騙自己，
尤其關於你。
有些話語難於啓齒，
更難以忘記。
也許你已不再溫柔，
已不再美麗。
那年少的愛情
從沒忘記，那年少的愛情，
她擁有時光，遠方，眼淚，夕陽和我的心
忽然自己，又回到那裏
”
姜奐和陳立志都沒再說話，安靜的夜，昏黃的小酒館裏，靜靜地響着這首歌。
陳立志比馬向前大了十多歲，他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人生的選擇，說不出好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
陳立志額頭很寬，額頭上有一條十分清晰明顯的橫紋。姜奐曾聽人說過，有這種橫紋的人，做事執著、固執，有那麼一股子勁。姜奐採訪的人多了，除了喜歡聽他們的故事，也喜歡觀察他們的面部，眼眉，鼻子，嘴，臉上的任何一條紋路。他相信，每個人面上呈現出來的，都是他曾經經歷過的縮影，也是他這個性格的縮影。
馬向前桃花眼，眼中總像含了水一樣，這樣的他從不缺女人。而陳立志的眼睛呢姜奐擡頭去看，他的眼睛單眼皮，眼角下垂，有些三角眼，目光堅定，是個理智又有決斷力的人。
他的山根處有非常明顯的橫紋，而且山根折度大，這兩點都指向他在中年時人生轉折大，有較大變故。而這點也準確的出現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