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臉上微紅，扭頭道：“我哪有那麼差勁。”
前面傳來奔馬嘶鳴聲，路上行人紛紛避讓。洛卿塵扯了碧城手臂，那馬車堪堪擦着碧城裙角疾馳而過。洛卿塵皺眉。
馬車駛過時，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從緊閉的車簾中傳來。也只是剎那，車簾掀起一角，尚未看清裏面情形，馬車如離弦之箭，眨眼間消失在街角。
“咦？”碧城驚奇。
那馬車過處，落下一物，躺在道路中央。碧城走過去，彎腰撿起，玉墜般大小，呈暗紅色，入手溼冷，上面有些讓人不太舒服的黏液。
“這是什麼？”碧城將那東西伸到洛卿塵面前，問道。
洛卿塵只看了一眼，便望向馬車離去的方向，道：“脾臟。”
碧城心中一驚，口中作嘔，立刻揮手將那暗紅色的臟器扔了出去。一隻雜毛狗從旁邊肉鋪竄出，叼起那顆脾臟，一口吞下，搖着尾巴走開了。
“是什麼動物的脾臟？”碧城問，有些厭惡的將手心擦了又擦。
洛卿塵彎了彎脣角，笑道：“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剛剛可看清那馬車後紋繡的標記？”
碧城想了想，“貌似是隻蟾蜍。”畫的富態可掬，巨大的嘴裏還有幾枚銅錢。
“就讓這蟾蜍給我們帶路吧。”洛卿塵從空間法器裏取出一個琺琅小瓶，倒了些玉色粉末在馬車留下的車轍上。
粉末落地，彷彿活了過來，迅速沿着車轍擴散，朝街角蔓延開去，在石板路上留下一道玉帶般的痕跡。
碧城看得有趣，問道：“這是什麼？”
“玉土，崑崙山上取回來的息壤粉末。剛纔馬車經過時，我感覺有異，便撒了些在車簾上。”洛卿塵道，見她眼睛晶亮，將那琺琅瓶子遞給她，“以後或有用到的地方。”
碧城小心接過，放在琥珀戒指裏。兩人沿着路上那玉色痕跡而行，洛卿塵用了移形術，不多時一輛青布馬車便出現在視野裏，簾子後繡着只碩大蟾蜍，正是剛剛遇到的那輛。
馬車停在一棟三層小樓旁邊，碧城擡眸望去，只見黑檀木匾額高懸，上書“和氣樓”三字，匾額周圍刻有一圈金色銅錢。
人生在世，踽踽而來，碌碌而往。或有加官蔭爵，平步青雲，風生水起處，亦有篳路藍縷，坎坷漂泊，窮途末路時。起起落落，風雲變幻，難得的便是“和氣”二字。只有豁達通透之人，才能隨時保持和氣，亦只有深諳天命之人，方可在繁雜的世間活出自在逍遙。
碧城暗暗讚歎，感覺給這樓取名字的人不管是人是妖，都不失爲一位雅士。
洛卿塵斂了神息，兩人沒在門前站多久，便有一個一臉精明的夥計走了出來，朝他們拱手道：“兩位貴人是生客，可是要上樓喝茶聽曲兒消遣消遣？”
“勞煩小哥幫我們尋個視野好的雅座。”洛卿塵道。
樓內別有洞天。小樓三層，中央是一方天井，舞臺高築，臺子邊緣皆用西海寶珠裝飾，嵌以琉璃金磚，富麗堂皇。
碧城凝目望去，樓上各個雅間鮫綃垂地，風一過，銀鈴輕響，紗幔浮動，隱隱可見裏面人影幢幢。身姿窈窕的女子，形態各異的恩客，有人醉生夢死，有人婉轉承歡，一派風流景色。
夥計引着他們上三樓，入了一方雅室。洛卿塵要了壺清茶，碧城在他旁邊坐下。
一個曼妙女子款款走上舞臺，紅色紗衣勾勒出誘人曲線，前凸後翹，長腿白膚，貌美異常。
旁邊樂師奏起古琴，琴聲淙淙，竟有幾分仙樂的輕靈。紅衣舞姬隨着樂聲翩然起舞，彷彿一朵妖冶的曼陀羅。
碧城給洛卿塵倒了杯茶，她平日少見這種歌舞，看得有趣。洛卿塵微微擡手，廣袖輕飄，取了面前茶水，放在脣邊啜飲。那一擡手間，碧城只覺清風拂面，不由自主望向洛卿塵。
旁邊雅座的鮫綃被吹開，露出裏面人影。匆匆一眼，碧城只看到是個年輕公子，懷抱美姬，正在豪飲。
洛卿塵彎了彎脣角。那陣風掃過三樓雅座，繼而掠向二樓，將那些鮫綃簾子一一掀開，打着旋兒，消弭於無形。
碧城不再看舞，心下疑惑。洛卿塵知她想問什麼，修長的手指指向對面。
“阿城你看，這個是胃。”指尖轉向旁邊，“那個是肝。”然後左邊，“這是腎……這家酒樓的老闆可真是不挑食啊。”
他指尖點過之處，碧城的眸子穿透那些懸掛的紗幔，看到裏面的恩客，然後又穿過恩客的身體，看到了他們的經脈紋絡以及五臟六腑。果真每個人的身體裏都少了些東西，這個丟了肺，那個沒有心，還有的甚至連腸子都不見了，喝下去的酒順着喉嚨流下，澆在散落的臟器上。
碧城駭然，道：“他們……都察覺不到嗎？”那些恩客們的面容都非常平靜，一點病態也無。
“沉迷聲色，六感皆被封，便是那妖怪將他們整個喫下肚去，他們躺在妖怪胃液裏的時候怕還是高興着的。”洛卿塵眸中閃過一絲冷意。
樓下仙樂激昂，指尖扣動琴絃，有金石之音。紅衣舞姬旋轉起來，裙裾飛揚，腰間環佩相互碰擊，聲音與琴音相互應和，十分悅耳。
一舞罷，衆人皆有意猶未盡之感。光線倏暗，中央白玉臺上的舞姬褪去紅裙，露出裏面素白華裳，如一朵瓊花，幽然開於靜夜。
古琴婉轉，亦是換了曲調。碧城凝眸四顧，只見頭頂天井被機關遮蔽，擋住了光線，樓內黑暗下來，只有臺上舞姬身上的白裙散發瑩潤光澤，美不勝收。
就在這萬分寂靜中，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從無數角落傳來，彷彿是木質結構的間隙滋生出了什麼東西。碧城心生警覺，手在袖中悄悄結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