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了!”馬蘇瓦魂不守舍地縮在角落,眼神發直。他一動不動,彷彿一失去牆壁掩護,整個人會像玻璃似的原地碎成無數塊。“我聽見腳步聲。”
佩欣絲從馬車的殘骸中擡頭。“是馬蹄聲。”
“他們走得很急!”
“問我的話。”巴拉布插嘴,“可能是我們的人。我是說,黑城本地的巡邏騎士之類。都這個時候了,寂靜學派不可能還在城裏大肆搜索。”
看得出來,他完全是出於好心纔開口,但不巧這時候最不該的是有人接茬。
“‘不可能’?”佩欣絲怒視他們,“別在我眼前說這個詞,小子!佈列斯人在自家後花園也不敢出面,聯盟不會忘記這種事。”身爲領隊,她一直沒有流露出緊張或惱怒的神情,但此刻實在忍不得了。“兩位法則巫師!她們進入黑城,就像拉開抽屜一樣簡單。簡直豈有此理!這該死的商人之城連一個靠得住的人都沒有,竟還要高塔信使帶來消息。”
“也許他和那女人都是……”馬蘇瓦謹慎的發言被領隊打斷。
“尤利爾是我的朋友。”她劈頭衝他吼,“德拉也一樣。沒有決定性的證據之前,休怪我塞上你的嘴!”
矮人領隊的怒氣令人震驚,商人們明智地遠遠拉開距離。她哼了一聲,踢開一塊鐵皮。
她的態度會讓人們收斂,不再竊竊私語,但妮慕知道不只是這麼回事。你避開他們,她心想,你獨自一人進行儀式的準備工作,連我和蒂卡波都不知道細節,直到我們甩開學派巫師。然而她也明智地沒有開口。事實上,一直也沒人再提儀式和西塔女王的指控。
馬蘇瓦虛弱地跌回原地,藏進傷員護士的影子裏。“護士”本人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同事眼中的冤大頭,上司眼皮裏的肉中刺。好一對同病相憐的直爽兄弟。妮慕搖搖頭。找到鍊金馬車後,商隊的大多數人不同意讓黑熊騎士幫忙,因而佩欣絲請他和醫師一同照料傷員。但就算人手如此緊缺,他也只能撈到一點邊角工作,比如看着德拉·辛塞納——通靈者小姐至今昏迷未醒。由於人類的某些奇怪教育,雖然說是看管,但巴拉布根本不敢直視她,一路上窘迫又難熬,只好與馬蘇瓦混在一塊。
“現在怎麼辦?”蒂卡波低聲問。
矮人領隊爬上車架。“有人會來接應我們。”
“你聯繫上了夜鶯?”
“不。商隊本就有後備計劃,專爲處理原定計劃中的意外情況。”
“我以爲我們本就是在執行‘後備計劃’。”茶杯女士懷疑地說。“難道聯盟也通知了空境閣下?”
“有何必要?”佩欣絲反問,“成功了一切好說,學派巫師將損失慘重,聯盟重掌話語權,我們無需支援。不幸我們失敗了,自然,這下商隊更不值得加大投入。獵魔運動將重演,大人物們沒空分心理會我們。後備計劃是爲你準備的,聯絡官大人。”
冷光西塔眨了下眼睛,似乎被她不冷不熱的語氣刺痛。“我不知道……”
“沒人知道,蒂卡波。我不是在責怪你。”於是她也低下頭去,直勾勾地盯着腳底的金屬碎片。
妮慕關心的是另一回事。我們從地窖出來這麼久,夏妮亞居然還沒追來?難道尤利爾打贏了?諸神保佑他。她曲了曲腳趾,彈開一隻小蟲。
“又見面了。”忽然有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霜巨人感到一瞬間的茫然。莫非諸神聽見了我的請求?這麼快?她連忙轉過頭。“費裏安尼?”她喫驚地叫道。
“我來給你警告。”惡魔“長者”站在一片陰影裏,頭戴斗篷,指間握住一根枯枝般的斷裂手杖。他面容慘白,但雙目中神采斐然,幾乎從斗篷下射出灼灼的亮光。“過來,霜巨人。”
“你怎麼在這兒?尤利爾呢?”
“他決不會有危險,他是誓言的騎士。”
妮慕沒明白:“那他人在哪兒?爲什麼不來找我們?”
“守誓者聯盟名不符實。”費裏安尼冷淡地說,“而他比你們高尚得多,遠離你們對他有好處。”
西塔女王指控德拉·辛塞納是夜鶯……“你什麼意思?”
“我從不和秩序走狗玩文字遊戲。坦白來說,這裏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過罪行,因而能在黑城如魚得水。想想看,黑城乃是著名的菸草種植園,商人公會的競技場,最廉價的貨幣發行之處,它初時由流亡傭兵和奴隸建造,是人類文明的蠻荒之地,時至今日,黑城仍是罪惡之城,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信任。”
妮慕聽得渾身不舒服。“我們不是這裏的人。”她反駁。
“人們都自以爲不是,但人人都擁有黑城的一部分。”“長者”告訴她,“只要信奉利益至上,人們便是金錢的信徒,爲了得償所願不惜手段。”他一眼掃過戰後破敗的街道。“商人,聯盟,盧格,西塔,領主……我也一樣。誰說不是呢?”
“這就是你的警告?提醒我們爲人有多糟糕?”世上人人如此,因而諾克斯才需要顛覆,秩序才應被推翻?
“但你不同,妮慕。你不用妄自菲薄。我敢說,你是所有人中的異類……霜巨人來自南極冰川,對其他人沒有需求。你不該死在這兒,你和我們的恩怨無關。”
“你說得對。”妮慕摸了摸腦袋,“我只關心我的朋友。”
惡魔老者嘆了口氣。“這麼說,你聽不進去了。我不算意外。”
“蒂卡波也是我的朋友,還有德拉。她沒做什麼,起碼沒人能證實她的背叛。”霜巨人告訴他,“西塔女王害怕夜鶯是她的事,我可不怕。”
“我有證據。”
“我不相信你。你不是我的朋友。”
“噢。當然。惡魔沒這個資格,‘朋友’小姐。”
妮慕不想與他爭論。“我應該叫蒂卡波和領隊來,她們會處置你。但尤利爾不希望我這麼做——雖然他沒說,可我很清楚。他同情你。趁我沒改主意,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