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雲列車 >第八百一十七章 狼之影
    瑪朗代諾的巍峨城牆屹立在地平線盡頭,迎接八方來客。

    道路卻並不順遂。漫天烏雲環繞着城市,形成一圈灰濛濛的低空環帶。間歇的小雨與冬日寒風相伴而來,爲丘陵和平原帶來霜凍,爲旅客帶來阻礙。然而越接近城牆,雲層的色彩就越淡薄,直至消弭。強烈的陽光穿過空洞,使「黎明之城」沐浴在恢宏壯麗的光輝之中,彷彿諸神在以此宣告,世上的艱難困苦終有盡頭。

    抵達城牆腳下時,天空已不再飄雨。梅里曼瓦爾捋幹下巴的一撮長毛,用力甩掉指頭上的水滴。他邁進城,踩到了一靴子禮花。染着粗陋色彩的細條蜷曲扭結,被泥水浸泡成深色。

    「他媽的終於到了。」昆松渾身溼透,咒罵不止。「旅店裏最好有熱湯,否則休怪我拆了它。」

    「我想要麪包,新鮮出爐,熱氣騰騰的麪包。」巴泰巴赫陰沉地說,「我不要水。」

    他的助手,「鸚鵡」芬提摸摸下巴:「據說城裏有溫泉呢。」

    「太好了。你和巴泰合起來算一張票,只需賣掉你的指甲刀就行。」梅里曼瓦爾哼了一聲。

    「沒門。」

    「不想?那就給我掏掏兜,數數裏面有幾個子兒!」

    「該死的西萊夫呢?他不能替我們結賬,發揮出一丁點兒作爲族長的用處麼?」

    「他只會讓我們滾回邊境領錢啦。這你還不懂?我們的爵士先生有皇帝負責食宿。他會告訴你,他的兜裏比你還乾淨。我打賭他會這麼說。」

    「火雨」阿士圖羅是佈列斯人,但明顯沒來過首都。「又熱又潮。」他一直試圖捋乾的是他的弓弦。「我要被悶死了。」弓手抱怨。

    梅里曼瓦爾也有同感。他來自遙遠的南方國度,一年中有大半時間降雪,河流常年冰凍、雲層被狂風撕碎,水汽統統凝結成顆粒降下,融化前不會粘在皮膚上。而霜月的瑪朗代諾仍然潮熱,溫暖氣流在長夜之壁的林海前回旋,驅散了帝都冬日的寒意。

    近來這裏更溫暖。人們涌入諸神明珠,參加皇帝爲聖城代行者舉辦的慶典。大家歌頌光明與火焰,讚美帶來溫暖的正義之神。進城時,守衛非常公正,不僅沒有在遠道而來的客人身上收取加倍費用,還贈送他們一支一碰拉扣就沙沙響的木輪。安修全程都在樂此不疲地拉響它,製造出令人心煩意亂的噪音。算了,好歹這東西沒有琴絃,不會跑調。

    路上的煩心事並未因進城而減少。梅里曼瓦爾和他的傭兵們穿過廣場,被城衛隊攔下盤問。經過集市時他又發現商品漲價了三分之一。最後他迷失了方向,在一架賣派的小車旁等待,而與他處境相同的是個捧着罐子的流浪漢。後者目不轉睛,盯着熱騰騰的肉派。

    好歹我沒淪落到這地步。他想。這時,一個淘氣的男孩伸手去掏乞丐的罐子,卻被藏在裏面的老鼠咬了手指。他尖叫着甩手,把老鼠遠遠甩開,正巧丟進了裝肉派的盤子裏。推車的老闆當即破口大罵,抓住男孩的衣領,狠狠給了他一耳光。

    小小騷動引來兩名白甲騎士。梅里曼瓦爾見到他們,頓時心頭一緊,差點扭頭就走,但走近後,他發現騎士的盔甲仍是佈列斯帝國的樣式,只塗了一層似模似樣的白色塗料。他們也是巡邏騎士,而非真正光輝議會的聖騎士。我真是昏頭……不,是城內環境的錯,這裏的每一樣事物都讓人精神過敏。

    有人戳他的背。「我們在打賭。」安修咧着嘴說,「派裏是田鼠肉還是烏鴉肉。」

    「烏鴉?」

    「昆松認爲這兒亮晶晶的東西太多了,很可能引來烏鴉。」

    「有道理。」梅里曼瓦爾咕噥,「但我沒錢。」沒有打賭的錢。

    「啊,不要緊,他們要賭我這隻可愛的木頭琴。其實我很樂

    意將它借給所有人欣賞。所以,這回輪到我坐莊。」

    「真的?你可以把那玩意給我?」梅里曼瓦爾確信那不是「木頭琴」,事實上它絕對連鼓都不是。當然,他也完全清楚傭兵們在打什麼主意。

    「但我只賭那塊被老鼠帶走的派。」「交際花」安修癡迷音樂,卻不是傻瓜。「別的不算。」

    梅里曼瓦爾停下腳步,低頭瞧了他一眼,然後笑了。安修困惑地與他對視。自然,賣派的人和男孩廝打間,老鼠早已叼着食物逃走,蹤跡淹沒在人羣中。但梅里曼瓦爾聞得到它的氣味。肉餡的香氣一路蔓延,最終鑽迴流浪漢的罐子。

    他大步追上那傢伙。「夥計。」流浪漢被陰影籠罩,嚇得一激靈。梅里曼瓦爾籠罩在他身後,看好戲的傭兵們也圍上來。

    有一剎那,梅里曼瓦爾看得清楚,此人試圖把罐子藏進懷裏。但他最終剋制住自己,作出一副祈求的樣子。「諸位,我是個乞丐。行行好……怎麼說給我留點兒活命錢吶。」

    罐子裏放着幾塊硬幣,閃爍着爲數不多但依然能代表財富的金屬光澤。目睹過男孩的遭遇,梅里曼瓦爾自然沒有伸手進去。「不義之財難安享。」他接過罐子,朝下一扣,掰開的肉派掉在流浪漢手裏,燙得對方齜牙咧嘴。「是田鼠。」然後他告訴安修。

    樂手眨巴着眼睛:「你根本……」

    梅里曼瓦爾把罐子拋給乞丐。這玩意兒就算是個神祕物品,也與傭兵們無關,而木輪就不一樣了,後者很可能折磨他們一路。安修後退半步,他奪過這傢伙手上沙沙響的「木頭琴」,將它攥在手心。

    緊接着,這隻木輪發出了它此生最悅耳動聽的聲音,並伴隨着昆松和芬提的大笑。安修跳起來咒罵,發誓此生再不與梅里曼瓦爾打賭。

    「早該如此。」狼人團長笑道,「這又不是好事。」

    「道理大家都懂。」一直沉默的同行者,惡魔獵手薩斯傑說。他在冒險者當中找不到認同感,出於某種奇怪的執念,此人只與梅里曼瓦爾搭話。「但未知是致命的誘惑。就我個人來說嘛,當荷官拋出骰子,我腦子裏便只有兩種選擇:所有,或一無所有。」

    梅里曼瓦爾打量他:「那這身行頭就是你的所有嘍?」羊毛背心和馬褲,外加舊靴子。臨行前,家族長老爲他準備了許多華服,以免他們在佈列斯帝都丟臉,結果這獵手不屑一顧。「我是鐵鑄的利刃,不是龕案上的瓷人。」他驕傲地告訴他們。

    話雖如此,真正的平民可不會如此宣稱,他骨子裏仍有貴族的味道,梅里曼瓦爾嗅得出來。

    「哈!我可能沒那流浪漢有錢。」薩斯傑承認,「但有得也有失,我仍是我……瞧,你毀了那木頭輪子,你的跑調樂手該用他的琴絃禍害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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