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雲列車 >第二百三十三章 騎士海灣
    王國東部的海濱風景比預想中更開闊,金雀河與歌詠之海的交界水域漂浮着各色風帆。德威特認出一面深綠的旗幟,正是他領地的屬臣。柚木桅杆上風帆鼓起,推動船隊駛入遠方的海平線。歌詠之海上船隻來往,大都向着海洋而去。少數逆行的是遠航歸來的捕鯨船,上面的水手少說也在海上漂了三個星期,無論收穫如何都被迫回港補充蔬菜水果。

    騎士海灣最大的碼頭是鐵龍港,金雀河三分之二的船隻在這裏卸貨。它位於靠北邊的燈塔鎮,是騎士海灣最核心的地帶。德威特的船“埃瑟特爾”號就停泊在這裏。清晨的港口擠滿了漁船,人人身上一股鰻魚和螃蟹的混合氣味。遠處的號角和口哨在浪濤中起伏,難怪這裏會被叫做歌詠之海。

    不過按照歷代領主的記載,歌詠之海原本是因海妖娜迦的歌聲而得名。聖者之戰前,騎士海灣還是娜迦的領地,只有少數商旅被允許接近海岸進行兩族之間的貿易。守誓者聯盟的駐地在海平線後的灰翅鳥島上,神祕者通過矩梯來往。當娜迦不再在聯盟中佔有席位時,島上的人和船和海族就都消失了。德威特自微光之年後就再也沒見過娜迦。他身上流淌着深海的血脈,但卻從未見過那位賦予他血脈的王者。

    甲板上傳來長哨,水手們開始放下風帆。又一艘船迴歸鐵龍港,正是“埃瑟特爾”號。船頭用紫荊木雕刻着半魚身的女人,徐徐落下的白帆更是華麗尊貴。海水與鯨油的奇異氣味撲面而來。

    雕像是“淺海少女”埃瑟特爾,相傳她是晨曦之神埃爾文斯的女兒。因此她手捧一根粗如小臂的白蠟燭以求父神保佑船隻不被風浪傾覆。據說紫荊木又名龍血木,樹汁鮮紅,木材百年不腐。德威特凝視着“淺海少女”的琉璃眼珠,心中思量等百年後他會再來看看她是否完好。魚人的壽命是凡人的兩倍,只希望在這期間船頭不要受到損毀。

    “埃瑟特爾”號剛剛靜止,一位騎士就率先跳下舢板。他的穿戴與船員水手無關,跟身後的騎士們比起來也顯得古怪。與各個王國領地的授勳騎士不同,宮廷騎士有自己的鎧甲,但絕非他穿着的這身精雕細刻的裝飾用騎士全身甲。它很漂亮,很繁瑣,甲葉上花紋鏤刻,精巧絕倫。但如果要上戰場的話,任何人都不會選擇它。德威特看着騎士摘下頭盔,露出一張紫褐色的臉。

    這張臉上的每一個部分似乎都符合着人類的審美而生長,只有膚色稍顯另類,可這並不影響它的英俊。騎士有一雙敏銳的翡翠色眼瞳,見到德威特赫恩子爵時,他用這對眼睛微笑,泛白的嘴脣卻紋絲不動。他的暗紫色長髮規矩地束在一起,質地柔滑如綢緞,與人類的毛髮完全不同。

    “多爾頓。”德威特詢問他的侍衛隊長,“收穫如何”

    “埃瑟特爾”號此行是爲騎士海灣的新任伯爵重新連接起與灰翅鳥島的航海道路。在他登上前往東方的行船時,四葉公爵特蕾西威金斯依舊不忘借書信再三叮囑。至於爲什麼要派遣自己的侍衛隊長多爾頓影牙納薩內爾是個暗夜精靈哪怕他沒有尖耳朵,這也是顯而易見的事。人類中少有這樣的美貌很難說他會喜歡航海。不過德威特初來乍到,毫無根基,應付當地的大小貴族和貴婦都不免手忙腳亂。可即便如此,特蕾西姨媽的吩咐他也不得不聽從。除了多爾頓,目前他手下無人可用。騎士海灣遍佈着人類貴族和各色非人種族的眼線和人手,德威特懷疑他們甚至比他更早知道自己每天要喫的早餐種類。

    “我沒法說好或不好。”多爾頓困惑地回答,“這次航行只有兩個結果,要麼成功,要麼失敗。畢竟我不清楚沿路捕到的鰻魚和牡蠣能不能彌補遠航的費用。”

    德威特聽懂了。“島上沒有人”

    “沒有。我們捉到許多當地的特產傳言灰翅鳥曾被當做信使。這話可千萬不能信啊,大人。那些鳥兒喫掉了島上能喫的所有東西,現在靠捕魚爲生,因爲它們的翅膀飛不過十海里的距離。沒人給這些可憐的動物送過喫食,他們廢棄了整座島嶼。”

    侍衛隊長回答時,忍不住撫弄一下肩膀的鏈釦,眼睛裏露出奇怪的懷念。

    德威特注意到了這種懷念。“那兒的環境怎樣”

    “糟透了,大人。它讓我想起我的家鄉。別說船了,感應秩序的法則都艱難。我懷疑灰翅鳥島已經接近了諾克斯的邊界。”

    諾克斯的邊界,彷彿是一個世界的奧祕所在。沒人到過世界邊境,但它無疑是存在的傳說黎明之戰前邪龍攻破諾克斯的壁壘,就是因爲藏匿於秩序生靈中的惡魔打開了地獄的通道。在同盟勝利後,這些間諜就被驅趕到世界的邊境去忍受災厄,以作懲罰。還有許多黎明之戰的英雄自願到邊境看守它們。

    灰翅鳥島上沒有惡魔,當然也不會有秩序的守衛者。德威特不認爲那裏是諾克斯的盡頭,可不僅僅因爲傳說。他知道自己的父親藏身於歌詠之海的碧波下,與廣闊的海域相比,灰翅鳥島就是地圖上緊鄰着騎士海灣的一個小點,遠遠談不上什麼海外孤島。

    “我不喜歡那裏。”多爾頓直言,“船上沒有人喜歡。我被迫付給船長兩倍的價錢,他才肯到島上去。許多水手認爲灰翅鳥島上有魚人守衛,登島是自尋死路。真不知道這些荒唐東西他們從哪兒聽來的。”他聳肩時環扣互相碰撞,聲音細脆。“我寧願相信上面藏着一窩蝙蝠家族的古老分支。”

    德威特對他的諷刺不發表什麼意見。騎士海灣出現一兩頭血族很正常,或者說,來到封地之後,德威特每天都要與這些暗夜種族打交道。

    這也是他帶上多爾頓的原因。

    暗夜精靈是血族的死敵,兩族的矛盾過往就和它們的歷史一樣長。帶着多爾頓參加封地貴族們的會議,德威特總覺得比較有安全感。他時不時會想起特蕾西告誡過他的話,結果落實起來發現裏面的經驗有多有少都不太符合實際。與平原上的城池對比,傍海環河的海灣的情況要比歷經三代公爵、統治穩固四葉城更復雜。若非他身上的一半魚人血脈,恐怕手下的封臣根本不會到燈塔鎮來覲見新領主。

    不管四葉公爵的教導有多少偏差,起碼有一點她說得沒錯。德威特邊想邊帶着侍衛隊長和騎士們登上一條小船。撐船的是個舉止浮誇、滔滔不絕的當地人,他看到伯爵時,爲對方臉上的少許鱗片狀的紋路躬身行禮,隨即默默地轉身推槳。

    海族即便消失了三十年,在騎士海灣依舊擁有特殊的地位。整個伊士曼王國都知道,再沒有人比他更適合成爲這裏的領主了。

    “我不喜歡這兒。”

    當一輛公交車在眼前駛過時,賈斯帕聽到身後的女人說。一路上他都對她保持着關注。

    賈斯帕在鐵爪城東區的一間報刊雜誌的出版社工作,負責爲編輯和作家們的書稿裝上彩飾。有時候組長給他分配一些無聊的信件審閱,這是不算在工資裏的。組長相信賈斯帕的眼光,但他沒法要求其他人對一個才入行的新人報以同樣的信任。幹哪一行都需要資歷,對付出工作崗位的一方來說,有工作經驗的人當然要比一竅不通的菜鳥更划算。可如果城裏每一個老闆都這麼想,賈斯帕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哪兒去獲得工作經驗。這還不算完倘若有缺乏人手的臨時工作接受了他,離職後那些挑剔的老爺們又懷疑他對上司毫無忠心,不堪大任,爲此給出苛刻的勞動契約好像全世界的同行都應該爲他們免費培養員工,然後將成果完全拱手相讓似的。

    打工的人可不這麼想。賈斯帕就打算成爲記者。找新聞再困難,也比站在桌子前給紙張量尺寸要強。他對自己充滿信心,即便他根本不知道什麼纔算是新聞。不管怎麼說,賈斯帕從一個窮苦的學者手上掌握了識字寫字的能力,他永遠不可能到碼頭卸貨或拎起瓦刀修理磚頭。

    “你說了三次了。”一個男人回答。

    在賈斯帕的關注中,這兩個人與鐵爪城格格不入。這是一種源自氣質的古怪感受,彷彿在一片綠地中凸顯出高壯的椴樹,廕庇碩大無朋,俯瞰腳下的青草。他確實沒有發掘新聞的天賦但卻不自覺被他們吸引。街道邊等待的人羣不過是擁擠的羔羊,賈斯帕也不例外。他從這兩個人身上感受到威脅。

    “這裏藏污納垢。”女人再次開口,賈斯帕不敢回頭看她的模樣。“陽光令人不快。真難想象這裏會是獵魔運動的終結之地。也許我沒見過惡魔,但我能感受到它們的惡意。”

    惡魔。賈斯帕感到渾身發冷,四肢都僵硬了。他側過身,裝作毫無所覺般邁開步子。此刻什麼新聞都不存在了,他只想離這條街道越遠越好。他不知道人羣中是否只有自己聽清了他們的對話。

    “他嚇跑了。”輕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賈斯帕露出明顯的驚恐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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