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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章 那年三月,曾記否?

    蕭墨出了葉家宅院,獨自一人走在石板鋪成的小巷子裏,在巷子的盡頭,有一個身材佝僂的老嫗拄着一條柺杖朝他走過來,走得很慢,慢到蕭墨走出四五步她才能邁出一步,讓人懷疑要不是那根柺杖支撐着,她頃刻就要倒在這巷子裏。

    二人相距只有一丈餘的時候,蕭墨和她同時停下了步伐,離得近了,蕭墨纔看清楚她的面容,滿臉褶皺少說也有八十歲高齡,佝僂着身子還不及蕭墨胸膛的高度,滿頭銀灰的頭髮胡亂盤着,只插了一支木簪,一身藏青色的衣服不知穿了多少年月,已經洗得發白,所幸還整潔乾淨,渾身上下沒有一件飾物,任誰看都只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

    可是蕭墨心中卻久久不能平靜,這個老嫗給他一股前所未有的壓迫感,他本是當世少有的絕頂高手,一生經歷無數惡戰,見過的絕世高手也不在少數,但能帶給他這種威壓的人絕不超過三個。

    老嫗擡起頭,渾濁的目光細細的打量着眼前的青衫少年,像是在品鑑一件絕美的玉器,掩飾不住目光裏的欣賞,顫顫巍巍的開口問道:“蕭公子是準備對葉家出手了嗎?”

    蕭墨對於她的開門見山並沒有過多的驚訝,而是答非所問,自嘲道:“是你們的眼力太好還是蕭某這麪皮太差勁,怎麼一到姑蘇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份,還真是頭疼啊!”

    老嫗發出“咯咯”幾聲輕笑,道:“蕭公子氣度不凡,自然不是一張麪皮所能掩蓋的,想必這張麪皮背後肯定和你母親一樣容貌蓋世!”

    蕭墨皺了皺眉頭,問道:“你認識我母妃?”

    老嫗點了點頭,輕咳兩聲,滿是惋惜地說道:“豈止是認識,說起來帶你母妃走上習武練劍這條路的,就是老身啊,那孩子無論是心性還是資質都是上上之選,天上地下找不出第二人,只可惜當年礙於身份,被幾個老東西聯手困在山上,不能援護你的母親,讓她受了不少委屈,現在想起仍是憾恨不已。”

    對於當年的事蕭墨桌案上的情報能有五六尺厚,只是這些文字的背後似乎隱藏着一個人,牽着母妃一路走到世人仰望的高度,可那人卻蒙着層層面紗,苦苦尋找始終看不透徹,直到今日纔有緣一見。

    “對於前輩當年對母妃的照拂,晚輩銘感五內,請受晚輩一拜!”蕭墨拱手深深一拜,並無半分虛僞,葬劍山到底有多兇險,他從諜報上就能感受到,母妃當初不足五歲上山,若不是這個老嫗的照顧哪能活着下來,於情於理都該受這一拜。

    老嫗滿意的點點頭,欣慰的笑道:“好好好,和你母親一樣,都是好孩子,老身看人的眼光自問不差,也猜到你這次來姑蘇想要幹什麼。不說葉家這些年的所作所爲早已令老身嗤之以鼻,單說二十多年前對我那徒兒的那些心機手段就該受到懲罰,要是老身再年輕個幾十歲都想親自動手整治整治了。”

    蕭墨滿臉狐疑,一時也拿不準這老嫗的心思,老嫗自顧自的說道:“葉家這些年不思進取,在劍術上早已到了青黃不接的年歲,老一輩除了葬劍山的一羣老傢伙,根本沒有能拿得出手的高手,而年輕一輩又天資有限,勉強上得檯面的也只有婉卿這丫頭,可惜資質也僅僅是中上,比起蕭公子和武林盟少主、帝師等人相去甚遠,前些年好不容易出了個葉臻,聽說天賦不錯,只可惜被葉家一羣小子弄得癱瘓在牀,一棵好苗子硬生生被扼殺了,這樣一個病入膏肓的家族若不換換血,遲早得腐爛、發臭。”

    老嫗擺了擺手,這些窩火的事情不說也罷,“你要做什麼儘管放手去做就是,葬劍山那些老傢伙多半也不是冥頑不靈的迂腐之輩,少數幾個不識大體的,老身自問還提得動劍攔上一攔,權當是對你母親的補償了吧。只是葉家的苗子可別一茬全割完了,還是酌情留下些延續香火,不然這個傳承了幾百年的武林世家可就毀於一旦咯!”

    “前輩放心,我此次前來只是爲了找當事幾人討還當年欠我母妃的債,至於年輕一輩,當年事發多半還沒有出生,只要他們不惹我,自然不會找他們的晦氣!”蕭墨也並非得理不饒人,禍不及妻兒這個道理他明白,至於牽連無辜、趕盡殺絕,他還做不到葉家那般無恥,“至於葬劍山那邊,晚輩自有辦法讓他們收不到消息,無法按時趕到,非萬不得已前輩不要出手,老前輩在葉家幾十年,一世清名不能在晚輩這裏毀了!”

    老嫗滿臉欣慰,顫顫巍巍走上前來,那老樹皮一般乾枯的長滿褶皺的手在蕭墨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嘆了口氣道:“真是好孩子,要是你母親當年有你一半的果決,何至於被葉家逼到這般地步,那般曠古爍今的奇才啊,可惜,可恨!”

    說完緩緩轉過身去,佝僂的背影漸行漸遠,蕭墨執以晚輩之禮,躬身一揖到底,直到老嫗消失在巷道才起身,這不僅是對老嫗豁達胸襟的感激,更是因爲她是母妃的恩師。

    蕭墨漫無目的的轉着,走過小巷、石橋、迴廊,一步步丈量這座煙雨迷濛的城,明年應該沒有時間再來了吧,那她會來嗎?

    姑蘇很小,小到到處都是她的影子,姑蘇又很大,大到每一年來都還感覺那麼新鮮。

    走着走着,竟然到了蘇州城裏一家遠近馳名的點心鋪子——芳菲齋,取意“人間四月芳菲盡”,當年他第一次來到姑蘇,爲了躲避追捕,鳳舞給他換上了一身女裝招搖過市,來到這芳菲齋一口氣點了一桌子小喫點心,拿着他那塊足以買下整座蘇州城的玉佩做了飯資。

    自己當初怎麼沒一把將她扔到護城河裏去呢?

    想到這裏蕭墨不自禁笑了起來。

    她似乎一直是很愛笑的,自從遇到她開始,她一直在笑,可愛的笑,狡黠的笑,甜甜的笑……好像自己從那個時候起喜歡上了她的笑,自己的世界太孤單了些,從來沒有人走進來,而自己似乎也不希望誰走進來,但是她的笑容,卻是那麼純真乾淨,以至於從六年前初見,竟然有了一輩子去守護這個笑容的想法。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啊……”

    蕭墨沒有進去,只是略作駐足,繼續往前走,巷子裏的賭坊早已關門,此時換成了一家雜貨鋪,當初鳳舞拉着自己在門口,用一袋子石子空手套白狼贏了不少的銀子,想到這裏嘴角竟然又露出了笑容。

    楊柳街的煎餅鋪子還照常開着,只是那攤主已經由一對老夫婦換成了一對青年夫妻,許是他們的兒子兒媳吧!

    走過街角巷尾,走過當年她拉着自己跑過的路,停在了“萬記”糖葫蘆門前,當年自己隨口一句,她竟然記住了,跑了好遠來給自己買,可是最終沒有喫到。

    “公子,要買糖葫蘆嗎?萬記糖葫蘆,紅果最大最甜,糖稀最多,甭管大人小孩兒都愛喫!”老闆見蕭墨呆呆的立在自己的鋪子前,出聲問道。

    “來一串吧!”蕭墨點了點頭,忽然又改口道:“再多拿一串。”

    拿着糖葫蘆到了河邊的一座小亭子,那是他當年被陳天錫脅迫着離開的的地方,鳳舞要他在這裏等,可是她回來的時候沒有見到他,該是有多難過。

    那天,好像下了很大的雨吧,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

    只是蕭墨不知道,初見她時的那一身衣服鳳舞洗得乾乾淨淨放在箱底,那一塊換了點心的玉佩也被鳳舞小心保存着,這些她都還記得。

    那年她的師傅跟她說過,世上兩個有緣的人身上都繫着一條線,無論走多遠,離開多久,都能順着這條線找到對方的!

    她也一直都還記得。

    青衫少年離開了,那亭子外的縫隙裏斜插着一串糖葫蘆,圓滾滾紅彤彤的山楂,亮晶晶的糖衣,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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