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青帝 >第五十四章回鄉
    丁家山莊

    寒風蕭蕭,呂尚靜此時換了一身文服,全身上下顯的乾淨利落,面孔上帶着笑意,揹着行囊,對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作揖:“託庇員外這些年,以西席維持得生計,如今思念着家中,今日辭別,他日或難再見,還請員外珍重。”

    “是我這裏廟小,委曲了小友才華,還望你將來能有着展。”丁員外拈鬚說着,心裏不勝感慨。

    在最初時,丁員外是很重視這個呂尚靜,此人才華是一看就知道。

    但炎涼兩個字,是隨着時間推移而產生,呂尚靜的安心教學,就使得了別人漸漸輕視。

    “這書生離了我們丁家還能幹什麼?”

    有了此心,漸漸福利少了,白眼多了,不尊重了,連丁員外當初何等賞識的人,都漸漸淡了。

    這也不是僅僅勢利兩個字能說得清,只是人性——擁有的不覺得寶貴,失去了才覺得珍惜。

    此時丁員外看着呂尚靜,突覺得此人學富五斗,才學淵深,舉手投足都是一種讀書人的韻味,不過他也知道,這些年待呂尚靜並不怎麼樣,留也留不住了,只得遺憾的說着:“是我虧待了你。”

    “員外何以言此!”呂尚靜深深一躬:“要不是員外,學生手無縛雞之力,這些年自己都難以養活,此恩此情永是不忘。”

    就算知道是套話,丁員外還是有些欣慰,一揮手,就有僕人會意,一盤蒙着紅布的小盤子端上來。

    口中卻說着:“這是你今年俸錢,本來不滿一年,只有十五兩,但你我相識一場,我一倍與你,這是三十兩紋銀,你且收好。”

    呂尚靜恭謹接過,就作最後禮別。

    出了院門,上了牛車,揭開就是三十兩紋銀,五兩一個銀元寶,細紋銀子,就是暗自一嘆。

    當年自己第一年去得丁家時,待遇和親子一樣,俸三十兩,但隨後漸漸冷遇,飯菜變差了,俸祿變少了。

    遙遙回望這莊,自己生活了八年的地點。

    當年不過是普通宅院,因出了知縣,漸漸親族依附,繁衍子女,就成了鄉族,而知縣告老還鄉後,十數年6續整頓,將散居村落凝聚得一體,自己來此,親眼見此一一變化。

    此時一朝而離,就有着莫名滋味。

    車隨路轉,蒼山遮蔽了這景。

    回過神來卻收起這六個元寶,打開包裹,裏面又是三百兩銀票,這時兩樣捏在手裏,一時有些恍惚。

    這時就聽車伕賀着:“恭喜先生榮歸故里,一家得以團聚,夫人一定很是高興纔對!”

    “謝你吉言。”呂尚靜笑應,聲音蒼涼苦澀,心中天平滑落到路的遠處,結妻子昔日期盼,藉着再考躲過了三年,復考躲過了又三年,而今八年矣……

    有着體弱妻子和年幼兒子,身爲一個堂堂丈夫,自忖才學,曾被困頓中的村族看作希望,卻一事無成,無力改善一點生活,只能要族裏照應,自己在外面緊衣縮食,幾乎所有錢都攢着寄回,表面上卻說着:“我在外面過得還不錯,汝在家中要和睦親長,照顧弟妹。”

    年年家信捎來,妻子識些字文,性子烈,起初質問是否負心在外,到後來漸漸感覺到些,再有託人來信,只訴家長裏短,只盼早日歸來,字字殷殷。

    這時再度憶着,唯有心中痠痛,更加無顏以對。

    曾是少年憋着一口意氣,這時已消磨成中年悲哀。

    行得數日,山水迢迢。

    一日傍晚,抵達了一個村子口,見得周圍景像,呂尚靜就是一怔,記得八年前,這村鄉人來往不絕,此時回來,卻街道衰敗,人煙不盛。

    夕陽如火,這時只覺寒風刺骨,呂尚靜下得牛車,對着牛車上的車伕說着:“你看着貨,我先去看看路!”

    這車上有半車貨,不奢侈,都是實用家用品,這時卻管不了,按記憶中的道路,急急朝着家中奔去。

    直至一個小院,見得牆壁雖剝落,籬笆門整潔完好,稍稍松得口氣,理智回憶起,半個月前剛剛收到過家信,娟秀字體,確是妻子手筆,甚至歪歪扭扭添着幼子幾句話。

    這時心中思念更甚,腳下卻躊躇不前,近鄉情怯的本能,探身往籬笆門上張望着,房屋頂上茅草有些舊了,弱女子確實無力多做些,幸而未曾破漏,院中婚時合栽的小樹已一丈高,些許嫩芽已在萌着。

    心中更是熱切,終於鼓足勇氣,就要出聲。

    咯咯,咯咯——

    幾隻老母雞撲着翅膀從屋裏跳出,跟着一垂髫小童歡快笑着,驅趕玩耍,這一時警覺擡起頭來,正好與門外人目光相對着,扭頭就跑回屋裏:“娘,娘,外面有壞人!”

    喊得兩聲,聽得裏面輕輕一聲教訓,孩童吐了吐舌頭,卻找到了靠山,半躲在門框後面,好奇又怯怯地看着,稚氣小臉上,依稀就有着呂尚靜的影子。

    “這就是我兒……”呂尚靜丟棄了手上帶的二件禮貨,喃喃着伸手,本能想要叫一聲,卻腦海一片空白。

    直到一荊釵布裙的女子出來,素手上拿着簸箕,一見之下,卻“哐”的失手落地,豆子嘩啦啦地滾落散開,兩隻雞跳過來啄着,卻臉色蒼白,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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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夫人……”呂尚靜終於喚出,兩行眼淚落了下來。

    兩人就這隔着籬笆相望,日思夜想過相聚,風光或者羞慚,委屈或者惱恨,實際都抵不過生活消磨,這真實見了,千言萬語,只化木然:“回來了?”

    “回來了。”呂尚靜推開門,見她蹲下身撿拾着豆子,就沉默進去幫忙。

    這時近在咫尺,就見得妻子曾經容顏,早被消磨了美麗,悵然嘆息:“是我對不起你們。”

    呂曹氏手上微滯,再張口聲音已是沙啞:“都別說了,能回來就好!”

    又是一陣沉默,只有豆子落在簸箕裏的聲音,一粒,一粒,一粒……

    孩童機靈驅趕了啄食的雞,這豆子可是不錯的食物,自己都吃不了多少,見這就是疑惑:“娘?他是誰?”

    對於兒子這問,呂曹氏卻不能不答:“這是你爹。”

    “爹?他不是在外面作着官,不要我們了麼?”孩童狐疑望着陌生人,烏黑大眼睛眨了眨,篤定說:“我覺着不象。”

    呂尚靜尷尬慚愧,無以應對。

    “噗——”呂曹氏瞧着笑出了淚花,聲音哽咽:“別犟了,快叫啊!”

    孩童終究不善掩飾,哼了一聲,倔強扭頭不認,噔噔噔跑進了房間。

    “這孩子!”呂曹氏蹙眉輕斥一聲,儘量收斂着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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