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杜芳霖衣袂飄蕩,腳步輕鬆地行走在荒郊野地裏。

    他的狀態恐怕和苦境一般修行者不同,因爲靈魂來自另一個世界,曾歷經辛苦方能融入此世。窮則變,變則通,想追尋道之盡頭,一味拋開以往卻是不能。

    然而時光荏苒,千載已過,有多少修行者走至這一步,被困束在重重繁華之下,遺忘了最初踏出那一步之本心,只能以各種方法尋求偏道而行。地理司之存在便是其中一例,更不用提三教有那麼多操弄權術的祕密者。

    這並不是說,那些人便不懂的追溯本源重回本心,而是境界一重又一重,踏至高處,該怎樣俯身低頭?

    一捧月光被人合攏指掌,捧在手心。

    唯有來自世外的靈魂,方能被輕易勾起最初的情緒。因爲很早以前,杜芳霖便已看過苦境往後漫長時間的歷史。他的記憶,所熟悉的人事物,絕不會隨着時間的洪流而被沖淡至再也追尋不到。

    他站在曠野上,沐浴月光,深刻在靈魂中被淹沒在儒門千年教導之下的一些東西,正隨着這些時日以來的動作而慢慢復甦!

    杜芳霖心想,放下儒門包袱的感覺着實不差。而記憶中另一個他,當年也並無如此的暢快逍遙。若大部分的人的改變或許是“由內及外”,那麼春秋硯主便該是由外及內……甚至於正在思忖,他爲何一定要做儒門裝扮?

    一步踏入月光之下。

    七星匯聚,封塵凝光!

    便是從此再無摺扇在手,也並不意味着便失去施展術法的能力。畢竟“摺扇”即“本體”這種事,也大概只會發生在遙遠記憶中名爲“漫畫”之所在吧。

    落下孤燈。

    同樣的一輪明月,正無邊照耀着雪崖。今日無風無雪,漆黑的石階露出石面,一路通往亮着燈籠的孤獨亭樓。

    一串點綴羽翼的水晶風鈴被懸掛在山亭一角,無風而靜謐。

    風鈴原本是被送入忠烈府,後來笏家滿門消失在武林,便又由一人作爲信物再送回至原主人的手中。

    一名黑髮白衣人手持胡琴,腰佩碧色輕靈的修長神刀,正慢慢調着弦調。琴不調而不和,刀不使而不利!但如今世路已改,也不知這個人,這柄刀,究竟何時才能和着樂聲,重入武林。

    也許時機已是不遠。

    突然風鈴乍響,劇烈搖晃,如玉碎之音。羽人非獍驀然擡頭,卻是口中疑問:“嗯?”無風,燈籠靜靜放着光明。

    也無敵意與殺氣,彷彿是黑夜之中,一隻循着燭光而來的蛾子,迷路時一不小心觸動了六翼風鈴。

    鈴聲漸漸平復。

    又過一會兒,乍然再動,玉碎聲惹得亭下調絃的手一顫,險些弄壞胡琴。

    羽人非獍身形驟然而動。

    一瞬有白羽幻影自衣袂掀起的寒風中飄落,人影倏去倏回,一無所獲。羽人非獍清俊的面容深深蹙起眉頭,擡手按住亂晃的六翼風鈴,一根手指試探氣流……好像,也許,是有一點點風?

    如是再三。

    鈴聲擾人思緒。坐在亭子裏孤獨寂寞的人深深吸一口氣,羽人非獍驀然起身,一把攥住了六翼風鈴!

    “……慕少艾?”羽人非獍沉聲慢慢問。

    黑暗依然寂寥。

    玩笑也該有個限度!

    這回是真正有一陣風吹來,微微有點冷,讓燈光映出地面上的冰花。聽說落下孤燈淒涼寂冷的琴音,時常讓居住在附近的山民誤以爲崖上有鬼。

    羽人非獍一手按着不聽話的風鈴,皺眉一手按住腰側天泣刀柄,此刻心想:要不要改日買些紙來燒,風好像是比之往常格外的冷……

    約有一段距離之外。

    山崖之外另有山坡,有人用掌心接住月下的一片被風捲來的積雪。

    宛如從月光中盛開的花朵。

    杜芳霖衣袖雪白,端坐在山坡之上,面向那處閃爍着燈光的斷崖。他記憶裏有穿着黃衣裳的醫者假裝不小心從山崖上跌落的場景,而自己並不想去試上一試。估計掉下去,也絕不會有人去撈他的。

    於是無聊至極,又不太想再度幹出威脅年輕人拿到天泣的事。杜芳霖並指一點眉心,視線穿透月色黑暗,順便長長吹起眉前白髮劉海……噓~~

    冰涼風起。

    凝氣成束,叮鈴鈴催動六翼風鈴。

    於是再三,彷彿上癮。今日之前,春秋硯主未曾想過自己千載歲數還能有如此無聊的行徑。但看着對面月色下,羽人非獍那張無言沉默的臉從警惕到四顧再到沉思,一身孤獨寂寥就此無奈被陣陣妖風吹散。突然,杜芳霖就有一點開心。

    他的心情也隨之豁然起來。曾經的失敗案例隨着掌心積雪一同融化,其實輕之又輕。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但後世也許會有研究者反駁,其實草木也有情緒存在,只是太過微弱不善表達。

    “嗯。確實如此。”

    杜芳霖以指叩膝,自問自答,月光在指尖躍動,是爲法訣之無形。不再戲弄另一側的年輕人,白髮儒者化入月色光影,如無聲無息地來到一般,又再度無聲無息地離去。

    琉璃仙境內。

    屈世途徹夜未眠,正蹲在暗室中,企圖用一晚上的時間來弄清楚被談無慾千里迢迢送來的三支箭。

    按照素還真的話來說,便是東西送來就不要浪費。

    與此同時,秦假仙等三人也接到了來自琉璃仙境的委託,務必要在近日內查探清楚杜芳霖以及鉅鋒裏等人的動態。

    “喔哈,要翻臉!”

    蔭屍人幸災樂禍,被其老大一巴掌蓋上了頭頂。

    “都是爲了中原,何必鬧動如此。”業途靈袖着雙手畫着圈圈,一板一眼中皆是滄桑感慨。

    原本秦假仙還有些忐忑憂慮,聞言一頓,眼珠一轉再一眯。“都是爲了苦境中原……這句話說得好!”大風大浪都過來了,老秦看着老杜與麻吉都不像是會衝動的人。既然目標一致,找人就找人,有什麼可擔心。

    “老水,隨我走!”“秦假仙要去砸場子咯~~”“不可能,大仔是個很文雅的人,不過這個方向是要去往哪裏?”

    “了無之境都shutup!再鬧天要亮了……”

    一天到晚帶着兩位低齡兒童,秦假仙也是萬分心累,十分思念二重林中獨守空房的嬌妻花非花。

    天亮之後。

    “大仔,了無之境像是沒有人呢!”籬笆,小屋,安置在荒原內遠離人煙的地方。耳報神業途靈跑進跑去,率先回報消息。

    “空蕩蕩的!”蔭屍人隨後跟進。

    曾出手幫助過中原的鉅鋒裏一干長老,包括無悼一人庸等在內,此時皆不見人影。

    “沒有打鬥痕跡。”秦假仙前前後後跟着轉了一圈,揉着下巴萬分奇怪,“人確實不見,難道是有發生何事?”

    不可能是有誰預知今日突然有人來找,那也太過扯淡。鉅鋒裏雖然一直有在幫老杜做事,但大本營其實仍然在北域。

    北域。

    驟雨生重回老地方。令狐神逸卻已收拾起鑄爐。這名業界有名的鑄造師終於被百般爲難,設計出一款能最大利用沿途風力而能破開異空間的箭枝。功成身退,整個鉅鋒裏也該還清人情,迴歸原本之所在。

    “這一趟便由吾處理。”

    無悼一人庸推着輪椅,背對鑄爐,正與擦拭錘子的令狐神逸對話。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無聲無息由後方摸來,即將碰到冰冷的鑄爐上端所放置的狹長鐵盒。

    “誰?!”頭罩竹簍的天險刀藏猛地醒覺,扯動肩頭束刀麻繩。

    一道光芒過後,爐側陰影后逼出一名兜頭蒙面的坦胸黑衣人。看更多! 威信公號:hhxs665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