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炎山。
被邪靈養育過一段時間的野生大山雀彷彿開竅似的擁有了些許靈性,此時正奮力往炎山方向振翅爬雲。
高峯之上能夠遠望,山雀忍耐着冷風,尖利的爪子一隻緊扣住石縫,一隻死摳着山鼠的屍體,一歪頭犀利的眼神似穿雲過霧,直視向墜落長劍的遠方山崖有搖曳的影子在山雀腳下微微晃動,挾裹着某種隱晦的、來自更高空上黑暗之地的信息。
在苦境的某處荒野,有一場突兀的戰鬥正在進行。
淅淅瀝瀝的雨水因沖天而起的絕死劍意而來,黑傘之下是迅疾如電的劍芒
無悼一人庸拍散了輪椅,穩穩站立,意味着昔日縱橫江湖的陰陽海絕死島的超卓劍者已再臨人間
“刀瘟過境,唯留不解患劍無救,踏屍步骸”
傘旋轉雨幕,劍劈斬斷雨珠。
猝不及防,以對面蘭臺軒史之能爲,也不過是凝聚四周靈力爲一股赤色洪流,人驟然後退,並以雙掌拍向眼前之劍鋒。
然而患劍之劍,並非入道之劍,而是人間生死離散造殺之劍
傘未落,狠戾之氣已自四周而來。
當仍舊着一身藍黑衣衫的卜卦者自黑色雨傘下擡起頭,枯槁之容顏似在一剎那因元功入體而有些許改變。無救之劍在四周靈力聚集之時已似先一步凝聚住時間,雨滴墜落之勢在兩人正中無比緩慢,緩慢到對面的儒者瞳孔中能夠映出那劍鋒所過之處緊繃成一線的水光
剎那,時間恢復流速。
而無救劍已偏過蘭臺軒史向外推出的掌風,一劍釘死了他所能再避的所有方向
“回答我春秋硯主杜芳霖,此時人在何處”
黑傘下是冰冷肅殺的患劍容顏,無悼一人庸的聲音沉冷而再不留任何餘地。他已給自己、給他人留下過太多的機會與餘地,導致身不由己一錯再錯。身爲無悼一人庸的靈魂焦灼地希望儘早回去鉅鋒裏,告知宗主令狐神逸,所有人都看錯了然而屬於劍者的理智卻在提醒此時拋開一切的患劍如果離開魔界之前,九禍提醒的話是真,那麼這件事一定要儘快傳達至日月才子的耳中
魔界女後會這樣做,必然是不懷好意的。
但無悼一人庸同樣可以想象,當所有人都以爲杜芳霖是事出有因之時,如若此人真正已投靠魔界,所能造成的殺傷力究竟有多大。
幾乎不會有任何一位對苦境對中原有圖謀者,會放過殺死清香白蓮素還真的大好機會。
杜芳霖毫無疑問亦是如此
而電光火石之間,蘭臺軒史已從自己要接應的人暴起發難這個過程中,推測出異度魔界必然有做了什麼針對春秋麟闕之主的舉動。儒者擅謀,“蘭臺”之職位,則意味着他正是麟闕對外的主事者之一員
“竟是聽信邪魔之言”
面對襲來之劍,蘭臺軒史衣袖振飛漫天碧葉。落葉與雨滴交織成一片綿綿之網,讓對方有去無回之劍勢剎那如陷泥濘,“無悼一人庸,爾先冷靜”
冷靜不能身形交錯之時,唯見當空落葉被凌空斬成兩半,而根本無法防禦住的白衣儒生臉頰一側則赫然現出深深血痕
“判斷,吾自然知悉真假。本不可輕信之人,吾鉅鋒裏,本不該相信啊”親手取出了那個木匣,親手斷送了中原阻止魔界的一線機會,親眼見證了塵六夢出現在九禍眼前,親耳聽見黑暗中那場密謀患劍內心深處,已替人判了死罪。
這份決心顯露在雨中劍下,也清晰暴露在臺軒史的瞳孔之中。
之所以儒生只傷而不死,只是爲了質問出那人下一步行動。卜卦者已然踏錯一步,患劍便已決心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阻止下一步
詭異的劍中異力已從傷口處侵入血脈,讓蘭臺軒史的動作無疑是慢了一步。
但是出乎在場所有人之意料,轉身再度照面的那一瞬間,白衣儒生神情突兀一變:“魔”下一刻,彷彿從四周擠壓來第三股奇異之力量,剎那接管了時間、由風之改變而控制了劍之走向
伴隨着極其透明、極難察覺、繚繞在劍鋒一側,一瞬就消失的透明蝴蝶
在雨水之中,鮮血驟然迸發,光芒驚駭了無悼一人庸之臉孔,凝固住此時劍之動作。
無救之劍,分明已避開了對手要害。
但當患劍驟然住手之時,劍已筆直穿透了儒者的心臟。
在這裏有人死去,那麼本已合作的雙方是否再也無法轉寰當日後這個噩耗傳入麟闕之耳,北域之格局是否會再起波瀾
一剎那間,理智重回無悼一人庸之腦海,而對面蘭臺軒史則穩穩擡起一隻手,搭在刺入自己心臟的劍鋒之上,“爾切切不可迴歸鉅鋒裏”這句縱然虛弱卻依舊斬金截鐵的話語出口,白衣儒者胸前再度綻放出血花,向後倒落的軀體帶動了四周的氣流與雨水。
而疾風過後,出現在軀體後方的則是丟下染血長劍、手足無措地接住儒者身體的患劍,“你”無悼一人庸心亂如麻,五指死死捂住蘭臺軒史胸口流血的劍傷。確實是死亡在前,懷中的身軀彷彿變得輕如鴻毛,像是最重要的生命力正隨着跌落在泥濘中的無救之劍,一點一點地流逝“怎會這樣,怎會這樣”
“汝,入魔過。”
儒者冰冷的手指虛弱地搭在患劍手腕脈門之上,“你,入魔了”最後三字篤定融入風雨之中。
手腕滑落在地,墜入泥水。生命逝去,死亡果真是不能逆轉。
雲散而雨停。
患劍喃喃:“吾入魔了”
彷彿並不出意料的結果,似乎合情合理的理論。
所以,一切都只是魔界再度利用他所刻意佈置的陰謀這個結論,因爲一方有人死去,而越發顯得了然
此時已無風雨,只有黑傘撐開,徒然在屍體上空落下半片陰影。
彷彿已得出了結論,更是無法讓人再思考他也許需要找一處地方先冷靜,只有冷靜才能平息其內心掀起的驚濤駭浪只有冷靜,能夠告訴他真正的答案,指導他下一步的行動
“爲何會如此”患劍緩緩起身,喉間忽然腥澀,已有血色自脣邊滴落。他擡手一翻,無救之劍自行迴歸,背對斜陽踏着泥濘再向前,而將輪椅之殘骸一點一點留在身後:“吾,確實已入魔過”
當下一陣風吹過此地。
持傘頹然離去的患劍也已蹣跚消失在光線的另一端。
不論此人究竟要去哪裏,但恐怕是如蘭臺軒史臨死之前所說,他既不會迴歸鉅鋒裏,也不會再冒險去往琉璃仙境了。
入魔,可怕的詞彙
在“魔”之一字面前,誰能保證自己時刻是“真正的自我”當懷疑一旦產生,就是細思恐極的心寒“人,真正死不瞑目麼”風裏忽然再有聲音。
是低沉聽似瀟灑的聲音,伴隨着鐵鏈碰撞着狼首的步履聲。
有一隻雪白低首無力掙扎的巨大狼獸。
還有屈膝坐在狼背上無形cos昔日守關者赦生童子的銀髮持刀青年。
霹靂雜誌社特邀嘉賓、社長之下第三股東,稱號是“鳳主”的神祕人士,正來自西北更深處的獨行刀客,肖流光。
此人在患劍離開的不久之後出現在這處苦境戰場的樹影之下。
肖流光無聲無息自狼背躍下,手扶浮生光影之刀柄,踏着一地的水跡站到了白衣儒生的屍體之前。
“哈,倒真是死不瞑目”銀髮低垂,肖流光俯身向下,看在彼此組織有部分重疊的份上,準備勞動自己珍貴的右手,替地上的死人合攏雙眼。
但就在手指即將觸及蘭臺軒史蒼白臉龐的那一剎那,似有無形的氣流向外碰撞上肖流光的指尖。
一道半透明的蝴蝶影子在冥冥之中舒展開翅
伴隨着這種難以言喻之異象浮塵若蝶翼,歲月解蜉蝣,道藏莊周夢,儒作南柯遊是不知從何處遙遠傳來,聽起來溫文爾雅、像是應該已經死在這裏的蘭臺軒史那依舊沉冷平靜的誦讀聲。
接下來地上泥水中的血漬同時變淺、變淡而至虛無整具冷冰冰的白衣儒生屍體也像是夢境破碎般,化爲泡影消失在肖流光的手下。
半晌無言。
肖流光擡手撐額,低低一笑:“不存虛實,孚言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