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瀑,冷冰冰的。彎月,冷冰冰的。面對瀑布的山崖上,黑白色的寂寞候,同樣是冷冰冰的這裏環境不太友好。
寂寞候對面站着一個氣定神閒的白髮人。而看上去神情自若的杜芳霖心裏卻只有吐槽:難搞,真難搞,這種介於正邪之間,彷彿沒有底線的智者真難搞。
看看正道的萌漢們,有些大佬就算心裏懷疑他在玩弄話術,表面上都還是認同他對外操的絕不說謊的人設。
再看看冷峯殘月的這隻,一照面就揭穿人設底下藏着的真相,謊言就是謊言,一部分謊言他也還是在說謊
杜芳霖本身是很清醒的,絕不說謊這句話本身就是一句謊言。寂寞候是第一個將這件事點明白的人,那麼接下來,要怎麼交談就真的要謹慎了。
再對比一下,素還真對他實在友好太多。不是因爲梵蓮化體的老素本身就比較寬容,就是他身上三教的加分着實有點高。對外交涉時候的逼格還是挺重要的,來之前真應該換一身裝備現在開始裝,來不及了吧
“爲什麼是六禍蒼龍”杜芳霖反問:“我對於這個人,其實沒有什麼想要了解的。”
寂寞候擡手一聲輕咳。
媽的。
杜芳霖立刻道:“看來我這句回答已經帶給了你一定的信息。你現在可以確定,我確實知道六禍蒼龍這個人”
“咳,咳咳。”
寂寞候心道,並且我還知道你已瞭解了我的目的,以及那個猜測雖然離譜,但八成也是屬實。一個人不可能知道超出他個人經歷的東西,除非這個人
“你是異常。”
寂寞候挪開脣前的手,話意十分肯定
杜芳霖閉嘴了。
看來沒錯,從現在開始他將不能再說任何有關六禍蒼龍的話,免得讓寂寞候從裏面聽出一些什麼。劇情裏六禍蒼龍原本的人生軌跡就很不錯,完全不需要額外改變什麼。
但是沒忍住。
“所以不是我想詢問六禍蒼龍,而是你想從我口中聽到什麼,不是麼”
寂寞候:“哈。”
媽的。
這隻猴剛剛是不是開嘲諷
杜芳霖袖手,肅穆,一派高人的儒者風範,就是絕不再率先開口。
知道不可能從杜芳霖口裏再聽到什麼,寂寞候擡手一引,表情如常道:“請坐。”
旁邊幾步路遠,有桌椅和待客用的茶。
寂寞候足不出戶,但是有朋友替他帶來山下的消息。
他的心裏有幾個猜測,現在已經證實了一半。
“你尋我,是爲尋求合作。”寂寞候道。
但是坐下來,對話也沒比站着的時候更輕鬆。
寂寞候一直在不動聲色觀察杜芳霖的表情。可惜這個人和傳言裏有點不太一樣,神情變化太尋常了,反而讓人難以揣測。
一個用不說謊做理由,實際說盡了謊言的人,當了解這一點之後,這個人任何的舉動,無論真假都會再難讓人相信。
寂寞候有所預料杜芳霖的到來既然是異常,這個人的到來,本身就證明了,他知道未來的“他”做過什麼。
杜芳霖不可能是因爲自己過去的名聲而到來。
過去的寂寞候名聲雖有,卻絕不會超過素還真能讓春秋硯主遠離琉璃仙境,選擇冷峯殘月,也就是說
未來的“寂寞候”,他或許成功了
“我爲什麼不去找素還真合作”
杜芳霖埋頭喝猴家的茶,反應過來,頓了頓,語氣溫和起來:“先前你不是說,我在說謊”
寂寞候名不虛傳,他已經說了自己來冷峯殘月的目的,並且說中了,先不管他是怎麼推理的吧,這種情況下還否認,在這個聰明人眼中,就會顯得自己太掉價。
杜芳霖下意識用了推理這個詞,而不是帶點運氣的猜。
因爲寂寞候的語氣太過肯定了。
真是危險啊,這個人。坐在這裏感覺全身涼颼颼的,一杯茶都暖不了身
不知不覺,杜芳霖已經盯着寂寞候看了好一陣子,聯想起這位對待其他人的樣子,總覺得自己得到了優待。
杜芳霖順從心意:“你願意見我,是因爲時機成熟了”
不,不是這個理由。
“你在等我說服你”
杜芳霖一彈茶杯,大腦裏快速過資料,“我能給你帶來什麼是一些你原本不能涉足的契機比如。”
他慢慢道:“三教”
目的重合了。
所以眼前這位纔是自己要找的搭檔。對寂寞候而言,六禍蒼龍只是過程,而不是目的,他的目的,從來就是着眼在整個苦境
“素還真只是過程,而非目的。”寂寞候咳嗽兩聲:“你與他,本非一路人”
這是有跡可尋的。
太危險了
三教是什麼是武林上層建築的基礎,所有修行者幾乎都與三教有些關鍵,哪怕一直在說三教衰微,也是無人能測其深度。
就算杜芳霖把腦子裏記得的所有關於三教的組織全列出來,也不認爲這就是全部。
從太學主得知自己入世之後,直接牽出一個天降神舟的桓春秋來看,水仍然深得很。
原本的時間線上,寂寞候利用六禍蒼龍一度建立神州統一的紫耀皇朝,開啓天下止武的清掃武林各派計劃,實際上仍然是避開了三教。
如果說,三教世外之人,以修行爲目的,不招惹人間是非,留着與百姓無礙。
實際上要這麼定義的話,得按照杜芳霖原本的計劃,先把三教以及修行者們集體送出這個“武林”。
不然,先看一看高僧們魔之化體,曾造就血案几何,道門內鬥之餘,當真不曾傷及任何平民,龍宿出手,一國將傾。
面對從不正視自己是個“人”,卻縷縷只想度人的修行者們,寂寞候當真那麼放心
一丈之外,圓臺上有風吹過,拂動寂寞候的配劍,九錫的劍穗。
這是一柄蘊藏着理想的臣下之劍,但是親眼見到杜芳霖之後,寂寞候也能直接判定,可惜這個人並非是自己所要尋找的明君。
說完那句迴應,也並未再等回答,寂寞候輕咳,慢慢舉杯又道,“時間不多,也許,你與我亦非同路之人”
舉杯,送客。
這時候,要是真的以爲談崩了,那纔是白來一趟
杜芳霖看了一眼九錫劍。
寂寞候認定了這個距離自己隨時能出劍,哪怕三招,也能驚動半山腰的四非凡人,在最短時間內趕過來。
杜芳霖從袖子裏抽出一張“奇禽異獸錄”,擬物成行,紙張變成一隻灰毛白點的鴿子,咕咕一聲飛上天,盤旋一圈見無處落足,停在寂寞候的頭頂。
寂寞候一頓。
這變故,他暫時沒想到。
“最近武林中會有一樁熱鬧,你在山上待得厭煩可以下去走走,也許就能發現新的目標。”
用說的是沒有用的,杜芳霖起身放出鴿子就準備告走人,“山下的名醫也挺多,我也會幫你留意一些藥我會寫信給你,分享你路途風景。”他一手按住桌面,語氣溫和,目光鎖定:“不要拒絕。”
寂寞候頂着頭上的鴿子一動不動。
武力值差距有點太大,這一點他也許已經料到,只是仍舊不願放棄這個機會,選擇冒一險。
白髮人轉頭離去,只有緩緩消散的天地靈氣在寂寞候腳邊留下的一圈灰塵痕跡,也許還能說明了些什麼。
“咳咳咳咳。”
喉間止不住的咳嗽讓頭頂的鴿子隨之不斷點頭,寂寞候慢慢放下茶杯,對話結束,思考得確實很累,也就不想再重新沏茶,招待即將到來的另外一位朋友了。
“人已走了”
一陣風像是有顏色,而且是白色,突兀出現在桌邊,然後凝形,順勢坐下,正是左近負責警戒的那位朋友,來自地獄島的四非凡人。
四非凡人舉起茶杯,嗅了嗅,丟下杯子一擡頭,就是一驚:“寂寞仔”
頭上頂着一隻鳥,寂寞候這造型當真是難得一見。
寂寞候擡頭看了四非凡人一眼,向上擡手。
鴿子聽話的跳下來,重新變成一頁記錄,輕飄飄落入寂寞候手中。
紙上除了關於神獸的不着調內容,還有一份關於武林的簡單策劃。寂寞候稍微一頓,認爲其中內容並無隱瞞必要,此時當面也不適合隱瞞四非凡人,便擡手遞了過去。
策劃表面上看着很簡單,大致是關於維護武林正義方面的,比寂寞候腦子的東西要善良太多了四非凡人一砸舌,帶有幾分審視意味,又看了一遍。
“看法如何”寂寞候此時纔有點緩過勁來,喝口水,繼而意指。
四非凡人出身的地獄島,百年一出事,針對武林賞善罰惡,早在鬼梁兵府血案發生時,就已盯上了杜芳霖。
四非凡人放下紙張,想了想,擡手撫刀長嘆:“我怕不是對手”意思是有一張紙並不能代表什麼,實際的罪責仍然難消。
“你有什麼看法”四非凡人反問。
寂寞候看着桌面上的那張紙重新變回灰底白點的胖鴿子,振翅又再度飛回自己的頭頂上。
那個計劃在自己的眼裏,與在四非凡人的眼中,恐怕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或許。”
寂寞候道:“可以成爲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