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調查崔泰的案子是爲了替君老爹脫罪,大理寺的目的卻是爲了讓君老爹頂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兩個人的立場是敵對的。這種時候碰上苗有信,不知算好還是壞。
“嘿,苗有信。”姜羽凡從沒有那麼多的心思,瞧見故人眼中一片驚喜:“居然能碰見你,真巧。”
苗有信微笑:“我就住在昇平坊,可算不得巧。你們來這裏是……。”
“八小姐說瞧膩了大興市的首飾布料,想到別處瞧瞧。走着走着便到了昇平坊。”
姜羽凡才要開口,卻聽君青藍語速飛快鏗鏘,如珠落玉盤,一口氣交代了緣由。他偷偷瞧一眼君青藍,那人蜜色瑩潤的面頰上笑容微綻,溫良無害,哪裏有半點信口開河的慌亂和愧疚。他心念一動便明白了,君青藍並不希望苗有信知道他們的來意。
可是……
他側目瞧向姜盈。他與君青藍相處了那麼久,能有這麼點子默契不成問題。可今日卻帶着個極不穩定因素,萬一叫姜盈不明就裏給說漏了嘴可怎麼得了?
“燕京城真是越來越叫人失望。”姜盈撅了嘴:“走了這麼半晌的路,居然連件能叫人瞧上眼的首飾衣料都沒有。我走的都要累死了。”
姜羽凡瞧得瞠目結舌。原來,八妹妹這麼聰明?
“我瞧着前面有個茶館,不如去歇歇再逛?”君青藍擡眼朝四下裏略一打量,指着路邊與微風中飛揚的茶鋪幌子微笑着說道。
“去那?”姜盈皺了眉,毫不掩飾眼中嫌棄。
“何必那麼麻煩?”苗有信微笑:“我家離着這裏不遠,既然你們都到了家門口,不如到家裏坐坐去?不是我誇口,你們嫂子做得一手的好菜。今日便由我來做東如何?”
姜羽凡瞧向君青藍:“你看?”這種事情還得叫她來做決定纔是。
“那就有勞苗大哥了。”君青藍微笑道謝。
苗有信在路邊酒館裏打了酒,引着衆人到了自己家。行至街角東南處一座院落時苗有信停步開門:“到了,快請進。”
苗有信的院子有三進,迎面是一面迎客松的石頭照壁,將院落內裏的情形半遮半掩。轉過照壁後便能瞧見青石磚甬道兩遍栽種的整整齊齊的兩排紫榕樹。此刻,紫榕花開的正好,一串串倒吊下來如細小的鈴鐺搖曳,呼吸間皆是清淡的花香。
“哇,好美。”姜盈第一個瞧的直了眼,眼底亮晶晶盯着紫雲般樹冠挪不開眼。
“苗有信,你這院子不錯呢。”姜羽凡朝苗有信肩頭用力一拍:“改日給我收拾個屋子出來吧,叫我來借住幾日。”
“呵。”苗有信笑容憨厚卻溫暖:“你可莫要說笑了。這都是內人的功勞,我一個大老粗哪裏懂得料理這些花花草草?”
“阿茹。”說着話,苗有信繞過前廳,朝着後院喊了一嗓子:“有客人來了,趕緊出來見見。”
功夫不大便聽到女子細碎腳步聲響起。衆人擡頭瞧去,來的是個身材纖細瘦弱的婦人。那人鵝蛋臉,臉頰上薄施了些胭脂,顯出幾分紅潤的面色。穿着件玫瑰紫葵花紋素紗長衣。那衣裳做工算得上精緻,可惜她太瘦了,將好好一件衣裳穿在身上便似小孩子誤穿了大人衣裳。打眼瞧着似乎四面都能透風。
“這是內人阿茹。”苗有信瞧她出來,立刻放下手中的酒罈。一把扯過她的手來,微笑着向她介紹:“這些都是我在衙門裏結實的朋友。那是姜羽凡姜小爺,那個就是君青藍。這位是姜家的八小姐。”
苗有信長的粗壯,往日裏說話嗓門大的驚人。此刻卻將聲音刻意壓低了,溫聲細語在阿茹耳邊說着。他眼中溢着笑意,脣角始終是勾着的。
衆人瞧着他們,誰都沒有說話。阿茹並不是出挑的美人,充其量算得上中上之姿,又瘦的一把骨頭,似乎風都能吹的倒了。苗有信卻對她呵護備至,儼然將她給當作了捧在手心裏的寶。生怕說話聲音大了一點會叫心上人受了驚。
這樣的夫妻,真真叫人豔羨。
阿茹將手指自苗有信手中抽出來,垂首朝衆人行禮:“見過各位大人。總聽我夫君提起各位呢。”
“阿茹,我今日要留他們在這裏喫飯。你去瞧瞧廚房裏有什麼,撿些拿手的做來。”
阿茹答應一聲纔要轉身離去卻叫君青藍開口留住了:“苗大嫂且留步,我們這麼些人無端叨擾怎麼好意思。不如,我去給你幫幫忙打個下手如何?”
“那可使不得。”苗有信說道:“廚房裏都是女人的活計,你一個男人去湊什麼熱鬧?”
她這話一說完苗有信立刻變了臉色,一疊聲的說道:“你快去吧。”
君青藍微笑着跟着阿茹離去。二人一前一後來到廚房,君青藍替阿茹將挑選出來的蔬菜禽蛋拿去清洗。那一頭,阿茹開始收拾洗乾淨了的材料。
君青藍在她身旁瞧着,良久開口讚道:“難怪苗大哥總對大嫂讚不絕口,您果然厲害。”
阿茹被她誇得不好意思,暈紅了面頰:“都是些女人的活計,哪裏能當的大人的誇獎。”
君青藍微笑着同她客氣幾句,忽然將話鋒一轉:“我瞧大嫂身上這件玫瑰紫的長衣着實好看,不知在哪裏做的?臨來之前,姜八小姐曾幫了在下一個大忙。我正琢磨着該送她什麼禮物最合適,如今瞧見大嫂這衣裳就有了主意。我也去買塊好看的衣裳料子送她便是。女人大概都是喜歡這些。”
“你這話說的不錯。”阿茹說道:“女人家哪個不希望將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不過,我這衣裳雖瞧着好看,卻也不過是我們這些普通百姓穿戴的物件。姜家小姐金尊玉貴,哪裏能瞧上這個?”
“大嫂有所不知,正是八小姐央了我來問您的。不然,我能這麼巴巴的跟來?女孩子家眼皮子淺,面子更淺。她不好意思親口來問你,就託了我。不然,我也不會非得跟着您到後院來?”
阿茹笑道:“我就說呢,廚房哪裏是你們男人該來的地方呢?原來是這麼個原因。”
君青藍拱手說道:“還請苗大嫂幫幫忙吧,叫我立刻還了這人情纔好。”
“客氣什麼呢。”阿茹瞧一眼身上的衣裳勾了脣角,儼然她對今日這身裝扮滿意的很:“我這衣裳,就是在咱們昇平坊最南頭那一顆大榆樹下頭的鄧記綢緞莊做得。要說這鄧記綢緞莊的料子雖及不上大興市的大鋪面,在咱們內城四坊間也能算得上數一數二的精細。”
君青藍聽的心中一亮:“這感情好,一會喫罷了飯我就去那瞧瞧去。”
“這幾日怕是不行呢。”阿茹瞧着她說道:“鄧掌櫃已經好幾日沒有開鋪子了。聽說是他生了重病,以至於鄧家這幾日門庭冷落。一日日只瞧着將些紙馬香燭一車車的拉進去,大傢伙都猜着怕是……”
阿茹止了話頭,重重嘆了口氣。
君青藍微微顰了眉頭,鄧家要辦白事?誰死了?該不會是鄧春旺吧!
崔泰這案子才查到阿勇,那兩口便被一把火給燒了個乾淨。好不容易牽出了鄧春旺這一條線,千萬別再死了啊!
“鄧掌櫃往日裏身子骨如何?”
“好得很。”阿茹說道:“別看他已經四十出頭,精神頭比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也不遑多讓。算賬進貨從不用外人插手。大約就是因爲這樣,冷不丁得了病便成了重病。”
“聽說,他要給他的女兒招贅入宅麼?”
“可不是呢。”阿茹說道:“鄧掌櫃精明能幹,卻只得了兩個女兒。大女兒早幾年便出嫁了,只留了這小的在身邊。那位鄧二小姐知書達理又聰明能幹,鄧家綢緞的成衣花樣全是她想出來的。鄧掌櫃捨不得將她遠嫁,便動了找個女婿入贅的念頭。選的是他們鋪子裏一個父母雙亡又無親無故的夥計,早聽說要成親。不知怎麼,到了現在都還沒有動靜。”
君青藍沉吟着沒有開口。
常貴說鄧春旺是個視財如命的守財奴,聽阿茹一說,果真如此。說他精神頭足,算賬進貨不用外人,無非是不想讓經濟命脈外落他人之手。不肯將搖錢樹一樣的女兒嫁出去,則是爲了不讓肥水流了外人田。選個沒有根基夥計,是因爲那樣的人才好拿捏,更不會生出什麼不必要的旁的心思出來。
“若是我今日找到鄧記去,能買到合適的布料成衣麼?”君青藍聲音並不大,卻剛剛好能叫阿茹聽到。
阿茹笑道:“這可真說不準呢。”
“等會便去碰碰運氣吧。”君青藍瞧向阿茹:“這事還請苗大嫂務必要保密呢。畢竟,要是叫旁的貴女知道,八小姐居然喜歡市井中的尋常物件,是要被笑話的。”
“我明白。”阿茹點頭說道:“放心,除了你我,再不會有旁人知道。即便是我夫君亦不會知曉。”
君青藍道了謝,二人再沒有交談。阿茹手腳麻利的很,功夫不大便煮了一大鍋的櫻桃酒釀出來。淡粉晶瑩的糯米丸子,落在酒香四溢的湯水中。阿茹又撒了些曬乾的桃花瓣進去,將一碗酒釀點綴的叫人瞧着就食指大動。
“好了?”君青藍瞧的歡喜:“我來送出去吧。”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