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仵作女駙馬 >039 人生一大悲
    夏日的陽光毒辣如火。君青藍站與樹蔭下尚覺得暑氣蒸騰的人憋悶難耐。肉包早跑到青石板鋪就的廊檐下臥倒了,恨不能將漆黑如墨的舌頭盡數吐出去才甘心。姜盈手裏攥着塊手帕拼命的扇,然而那薄薄一塊手帕根本不能驅散天地間熱浪,反倒叫人心中更加的焦躁。姜羽凡則離着姜盈極近,試圖借一絲涼。

    鄧春旺跪在小院正中,頭頂無片瓦遮頭,汗水早將身上衣衫給溼透了。他卻始終維持着那姿勢動也不動,哭聲卻越來越弱,眼看着便要氣力不支暈倒。直到身軀被籠罩在一片暗影下。

    “鄧柔現在在哪裏?”君青藍站在鄧春旺面前,居高臨下瞧着鄧春旺。

    鄧春旺老來喪女的確可憐。然而,這個天下比他可憐的人比比皆是。君青藍這些年在鎮撫司早瞧慣了人世間悲歡離合,人情卻始終大不過禮法。

    “帶我去見她。”

    鄧春旺哭的久了,又被烈日豔陽炙烤了許久身體幾乎虛脫,竟半晌不能動彈。君青藍將手臂自他肋下穿過,手臂微一用力將他自地上提起。

    鄧春旺吸口氣,垂下眼眸:“走吧。”

    鄧柔的棺材就停在她曾經居住院子的花廳裏。鄧家上下處處掛滿白帆,其中尤以鄧柔的院子爲最。竟連樹幹上都給纏了白紗。君青藍清眸在院中飛快掃過,最終落在花廳正中漆黑的棺木上。

    “六哥。”姜盈忽然止了腳步,擡手扯一扯姜羽凡衣袖:“咱們就在院子裏等着吧。”

    姜羽凡瞧她一眼:“怕麼?”

    “我只是……。”姜盈抿了抿脣說道:“只是覺得難受。”

    姜盈半垂着頭顱,將脣瓣輕咬,眼底分明帶着幾分氤氳。

    鄧春旺方纔的痛苦叫她震撼,難以忘懷。她從小含着金湯匙出生,被所有人當做寶貝一樣寵着,縱着,從不知人世中的愁苦。她從不知道,原來痛苦可以讓人連死都不在乎。若是沒有方纔君青藍的阻止,鄧春旺早被如火的驕陽給曬的虛脫了。她不能想象,當鄧春旺見到鄧柔棺木的時候會是怎樣一副情形。

    姜羽凡將脣角一牽,握着她的手指行至花廳旁樹蔭下的暗影裏:“你在這裏歇着,有六哥在,什麼都不用怕。”

    屋中,鄧春旺瞧着棺木,緩緩嘆口氣:“大人,鄧柔就在這裏。”

    花廳裏所有色彩明麗的物件都被移了出去,只餘一片素白。鄧柔的棺木卻是漆黑如墨。黑與白,世間最簡單的兩種色彩,一旦撞在一起,便成了淒冷。

    “大人可是還不相信柔柔已經死了?”鄧春旺瞧着君青藍,聲音裏分明帶着幾分怨氣。

    人說中年喪子本爲人生中一大悲。君青藍的到來叫鄧春旺再一次直面自己女兒的死因,將尚未結痂的疤痕再一度血淋淋的揭開了。他怎麼可能不怨?

    “令嬡因何而死?可有報官?”

    “懸樑。”鄧春旺暗暗咬了牙:“這是小人的家世。柔柔是想不開自盡,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不需要報官。”

    君青藍瞧一眼棺木,棺材蓋扣的嚴絲合縫,釘子是定好的。觀瞧露出來的棺材釘的色澤,那釘子釘進去也該有些日子了。

    “鄧小姐停靈尚不足七日,爲何便要蓋棺?”

    北夏發喪時一般在頭七之前並不會將棺木封死,只會死者屍體放入灌木,並請人爲死者整理儀容,以便親人弔唁。一直到發喪那一日纔會蓋棺。

    “柔柔生前愛美,死的卻……悽慘的很。我實在不能瞧見她的樣子,於是便請人早早將棺木封存了。算是給她留一點體面吧。”

    “你發現鄧小姐時,可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

    鄧春旺搖頭:“並沒有。柔柔的死與旁人並沒有關係。大人您不必有任何的懷疑。”

    “麻煩鄧老爺將生前伺候小姐的下人都找來,最好將你原本擇定的女婿也找來。我有些問題要同他們確認。”

    “哪裏還有什麼人。”鄧春旺狠狠嘆口氣:“柔柔會死,分明是那些人伺候不周。我哪裏還能留着那些兇手?早早的都叫我打發出去了。”

    君青藍皺眉:“一個沒留?”

    “沒有。柔柔不會想要看見他們!”鄧春旺語氣冷淡而堅定。

    君青藍抿了抿脣,略一沉吟說道:“那便將旁的下人找來吧。另外,我需要瞧一瞧鄧小姐生前所居住的房間。”

    “我叫管事帶你去看吧。小人身子不適,就不奉陪了。小人只想在這裏多陪陪柔柔。”

    鄧春旺喚來了管事鄧安,鄧安聽說要去瞧鄧柔的房間,便將自己娘子也一同叫了來。鄧娘子便帶着君青藍進了鄧柔的閨房。

    君青藍立於屋中細細打量。

    鄧柔閨房後是一個荷花池子,若是將後窗全部打開便能將池子上的風給引進來,算得上涼快。她的房間收拾的乾淨利落。君青藍目光被牆上掛着的一副紅梅傲雪圖給吸引了去。那一副圖畫的頗有些造詣,尤其是畫上提詩的字跡,工整俊秀,傲氣凌然。

    “這幅畫可是最近新掛的?”君青藍指着紅梅傲雪瞧向鄧娘子。那畫的墨色尚且鮮豔乾淨。並不似放了長久的字畫,筆跡邊緣會因存放時間的長短不同而顯出些微的模糊。即便是裝裱也色澤明豔,一瞧便是剛剛裱好不久。

    “這個小人還真不大清楚。”鄧娘子瞧着畫說道:“我從前並不是伺候小姐的,只偶爾來送送東西。不過,以前的確不曾瞧見小姐屋中有這字畫。”

    “這可是你們小姐的墨跡?”

    鄧娘子仔細端詳了紅梅傲雪圖半晌才搖了搖頭:“瞧着不大像。我們小姐雖素來喜歡舞文弄墨,她的字卻比這個秀氣多了。”

    君青藍點點頭沒有再問。目光掃向一旁的博古架。鄧柔房間的博古架並不曾放着價值連城的裝飾物件,而是擺着滿當當的書籍。君青藍隨手抽了一本出來,是時下市井中極盛行的一個畫本,叫做《金釵記》。她隨手翻了幾頁,見上面有蠅頭小楷的批註,便仔細看了幾眼。筆跡果真與紅梅傲雪圖半點不同。

    “這上面可是你們小姐的字跡?”她擡手喚了鄧娘子過去觀瞧。

    “正是呢。”鄧娘子斬釘截鐵說着。

    君青藍瞧了兩眼,便將話本放回去。再往裏走去,是鄧柔的睡房。一眼瞧見梳妝檯上擺了個繡繃子,上頭是繡了半管的修竹。細長的綠色絲線自雪白綢緞上牽出尚不及剪斷。吊着小小一枚繡花針落在桌案上。

    君青藍眸色一動,將繡繃子去掉,把那繡了半管修竹的綢緞連帶着針線小心翼翼疊好了收起:“這東西我要帶回鎮撫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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