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梨雲傳 >第十八章 主僕情
    周家家祠內,夏風溫煦,香氣清淺。

    周家家祠前後兩進,前一進是周氏祠堂正居,供奉着周家祖宗牌位,點着長明燈。

    後面是一進雁翅狀院落,修有耳房和抱廈,有些簡陋,勝在收拾得極爲乾淨明朗。

    周薇便住在這抱廈內,除了她還有兩個侍女並一眼花耳聾的燒飯嬤嬤。

    抱廈的地上鋪着光潔的青磚,窗上掛着蒲草織成的薄簾,陽光半透而進,祥和安寧。

    牆角有個三條腿的竹架,上面擺了十餘本書,邊角都有些破舊,看起來是時常翻看的。

    周薇正要用飯。

    午食很簡單,今日不過是清水煮熟的白菜拌蝦米,雞蛋羹,清湯寡水的豆腐銀魚湯,並一碗夾生米飯。

    嬤嬤眼花,看不清燒飯放多少水,夾生飯是常常喫到的。

    周薇喫飯喫的很認真,每一口都細嚼慢嚥,確保把一餐不論好壞全喫得乾乾淨淨。

    若注意她的姿勢,會發現這實在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少女。一舉一動無不端莊優雅,挑不出一絲錯來。

    她必須喫乾淨,因爲她還在長身體,要知道外面很多窮人尚不能喫上這樣的一餐飯。

    她的生母教育她,要時時心懷慈悲,由己度人。

    母親的每一句她都牢牢記着呢。

    對面坐着一名白衣侍女,正低頭縫着一件小衣,一針一線壓的又密又緊。

    兩人相對無言,氣氛卻是極好。

    忽然一綠衣侍女推門而入,大約是手勁過大,門扇重重撞上了後牆。發出“嘭”一聲響。

    久未修繕的房頂撲朔朔掉下一層灰來,桌上的湯裏也落了一層。

    周薇看都沒朝她看,卻用湯匙輕輕將湯裏的浮灰撇去,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的繼續喫飯。

    “小姐,這湯就不要再喝了罷。”白衣侍女趕緊要講湯碗搶過來,卻被周薇按住了:“無妨的,撇乾淨就好。”

    白衣侍女眼圈瞬間紅了:“喫壞了肚子可怎麼了得。”還是硬將湯碗搶過來:“奴婢再去重盛一些。”

    “晚啦!”那綠衣侍女見二人都彷彿沒看到她一樣,也是習以爲常,直接坐在周薇的牀榻邊上,翹着腳:“我倒是喫過了,看就剩點湯底菜渣,索性叫蔡阿姆都倒掉了。素素姐,以後你喫飯可要勤快一點,別讓我們老的小的都等你一個。”

    周薇沒有說話,素素勉強扯出一個笑容,確是對周薇說道:“也是巧了,我今天早上喫多了積食,本來也沒打算用午食的,姑娘湯別喝了,我給姑娘沏盞茶吧。”

    綠衣侍女又陰陽怪氣道:“這就對了嘛,該喫飯的不喫,不該喫的飯偏要喫。你們主僕倒真像一對,這樣也好。待到了那薛家正好一道伺候那個短命鬼。”

    周薇忽然站起身來,轉身將那碗豆腐銀魚湯潑了綠衣侍女一臉。

    綠衣侍女瞬間尖叫起來,踢了鞋子就要去扯周薇的頭髮。

    周薇沉着臉:“石榴,你敢動我一下試試?”

    一句話威嚴十足,真將石榴喝止在原地。

    石榴滿頭滿臉的豆腐湯水,領子裏滑進銀魚肉,一時噁心的不行,臉上忽靑忽白。

    卻又真的不敢上前,兩下僵持了半息,石榴在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重重甩門而去。

    出得門後,嘴裏便開始罵了起來,各種市井潑皮的渾話都從她的嘴裏冒出來。抱怨自己本來是大管家嫡親侄女,府裏那麼多大好差事不派給她,倒把她派來這個荒郊野嶺,這麼倒黴完全是因爲這個剋死親媽,即將守寡的女主子。

    “我要撕了她的嘴!”素素氣的眼淚直流,上前兩步就要出去。

    周薇把她拉住:“算了。”

    她要嫁去薛家是定局,也許這兩日就要回府了,有什麼氣好去跟一個下人生呢。

    去薛家於她來說實在是個好事情。因爲即使不去薛家,她那嫡母遲早也會將她嫁到腌臢地方去,或給大腹便便的老員外做續絃,或給愛好打殺小妾的貴族做妾。

    至少薛家的家風是公認的好。

    她,其實是十分願意去服侍那個“病秧子”的,一個從小身體不好,但倍受關愛的人,一定是個很溫暖的人吧?

    “你願意和我去薛家嗎?”她拉起素素的手,一雙明眸裏是十分的真誠。

    素素原是她母親身邊的一等大丫鬟,爲了照顧她遲遲不肯嫁人。嫡母更是不會去管這種閒事,這一拖,已經拖成二十二歲的老閨女了。

    素素淚水還掛在臉上,聽她這麼問,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小姐問的什麼傻話,我便是死,也要葬在小姐身邊的。”

    ……

    “好。你很好。”

    周薇露出一個笑容,叫人忽然發現這個慣常不愛擡頭說話的少女瓜子臉,長娥眉,一雙妙目顧盼生輝。是個長相極爲美麗的女子。

    再說那石榴,回到自己住的屋子後,泄憤地將屋內不多的幾件傢俱挨個踢了幾腳。

    心道自己雖然是家生子,但她的父母都是府裏很有體面的下人,手中極富實權。她從小可是當小姐養大的。

    若不是運氣不好被派了這麼一個倒黴差事,她說不定會被分去哪個少爺的院子裏呢。

    越想越氣,想着說什麼也要給這個不受寵的小姐一點苦頭喫喫纔行。

    忽然門吱嘎一聲退開,蔡嬤嬤佝僂着腰進來了,手裏拿着一個牛皮紙包。

    石榴嫌惡地上下掃了兩眼,又忍不住好奇道:“那裏面是啥?”

    看沒反應,想起她耳朵不行,石榴又大聲問了一遍。

    “這裏面啊,可是藥耗子的藥!老婆子拿酥油和糖泡過了,是不是聞起來又甜又香啊?”

    蔡嬤嬤一張老臉笑的像朵大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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