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帝。原來他就是遠道而來上京做客的夜國國君秦珩。據說,他此來上京是前來和親的,欲迎娶晉國的一位公主爲妃,兩國永修秦晉之好。

    當今天下,四分五裂,而諸國中,又以晉、離、夜三國實力最爲強大。三國鼎立,各據一方,倒也是秋色平分。只是近年來,離國新任國君圖強革新,廣招天下賢才,國力倒是日漸強盛。如此,並不難看出夜帝此行的用心。

    夜帝深深睇我一眼,微笑道:“朕曾聽聞漢武帝的李夫人有‘一笑傾城,再笑傾國’之貌。今日看來,七公主一舞亦是傾國傾城,並不比李夫人遜色絲毫。若能得此佳人,朕必如珍似寶,以金屋藏之。”

    夜帝的話意有所指,聽來倒像是對我頗爲中意的樣子。

    此時我已走到衆人跟前,垂眸甚是守禮地福身喊:“兒臣見過父皇,見過夜帝。”

    晉文帝親自扶起愛女,微笑的眼底滿是睿智,委婉道:“多謝夜帝如此擡愛小女。只是七兒年歲尚小,又素來最得朕心,怕還要多留兩年。況且這丫頭自幼被朕和皇后給慣壞了,怕是她的婚事,朕亦做不得主呢。”

    語罷,憐愛地拍拍我的肩頭,道:“你母后宮裏今日新做了幾樣糕點,你去陪你母后坐坐,也好嚐個鮮。”

    我亦不遠多作逗留,忙應諾:“是,兒臣告退。”

    走得遠了,猶能聽見夜帝的聲音,“皇上,七公主如此絕色佳人,朕乃真心愛慕之。若是皇上想多留公主幾年,朕亦是願意等的,如若皇上覺得朕不夠有誠意,朕願以十五座城池作爲聘禮,您何不再考慮考慮呢?”

    後來的話,離得遠了,便也聽不真切了,但我知道,父皇是決計不會爲了十五座城池輕易將我許人的。

    只是想着方纔走了老遠,身後那道熾熱的目光卻依舊如影隨形,倒不由教我心頭微微不快。

    我一路低頭悶悶不樂地走着,一聲不吭,只是委屈了御花園裏那些開得正豔的西府海棠,在我的“辣手摧花”下,或粉或白的花瓣骨朵兒凌落了一地。

    跟在我身後的侍女丹碧猛地探頭到我面前,無端唬得我嚇了一跳,不由沒好氣道:“死丫頭,你鬼鬼祟祟地作什麼?沒見着你主子我心情正不好麼?仔細挨我一頓打。”

    說罷,我作惡狠狠狀地朝她揚了揚粉拳,反倒換來她一陣嬉笑。

    丹碧笑道:“公主才捨不得罰丹碧呢。只是公主,丹碧實在不解,那夜帝對您青眼有加不正說明公主美貌傾天下麼?公主何故這般不悅呢?”

    我蹙眉,瑩若珍璃的水眸裏難掩厭惡,嘆氣道:“傻丫頭,你真當是這般簡單麼?只怕在那夜帝眼裏,真正看重的是父皇對我無以復加的恩寵,而非我的這一張臉罷。”

    的確,夜帝如若想要借和親來拉攏晉國,那麼衆公主中,論出身,論地位,論恩寵,我無疑是他最好的人選。畢竟晉國上下無人不知,雪犀公主是晉文帝的掌上明珠,又是唯一嫡出的皇女,恩寵無人可及。也許,夜帝此行前早已摸清了晉國的情況;也許,他早已將目標鎖定在了我的身上;也許,就連今晨的偶遇也是有意爲之的罷。那瑤臺設在皇宮最高處,極是僻靜,因着我素來不喜習舞時被擾,宮中亦鮮有人敢踏足那兒。因着天氣乍暖還寒,我已有些時日不去瑤臺練舞了,那夜帝哪兒不去,偏偏挑了今日到瑤臺去,莫非……

    如此一想,我的面色一沉,原就對夜帝無甚好感,如今愈發不待見這人起來。

    丹碧微側着頭,一臉的天真浪漫,眼中卻帶着不解,“那些太複雜的東西,丹碧確實不明白。丹碧只知,那夜帝望着公主時,眼中的傾慕卻是真真切切的呢。公主,夜帝年少有爲,人亦是翩翩如玉,倒不失爲一個夫婿的好人選呢。”

    我拉緊身上狐裘,加快腳步,沒好聲氣道:“你若覺着他好,改明兒我就去求了父皇,待到賜婚哪位皇姐時,也讓你一同陪嫁去夜國,一併圓了你的心願,可好?”

    “公主,您瞎說什麼呢?”丹碧羞紅了臉,直氣惱得跺腳,卻又不得不一路小跑跟上自家主子,“丹碧哪兒也不去,公主在哪兒,丹碧便在哪兒,丹碧要陪伴公主一生一世。”

    這個直腸子的丫頭,一心向着我,倒真是半分開不得玩笑。

    我禁不住笑出聲來,心裏不無感動,猶不忘打趣她:“你且放心,你這般忠心,本宮日後定不虧待你,定會給你指一戶好人家的。”

    見我掩口而笑,丹碧不由氣惱,拉長聲音換道:“公主……”

    與丹碧嬉鬧一番後,我心底的不快倒是淡了許多。

    到了昭陽宮外,我揮袖,拒絕了宮人的稟報,一面輕手輕腳地躡足進去,只想要給母后一個驚喜,不想卻在門口意外地聽見了王貴妃與四皇姐的聲音。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

    “墨嫵給母后請安,願母后吉祥安康。”

    兩名宮裝女子齊齊福身拜下,環佩叮鈴,雪貌花肌,淡淡香風掠過,是怎生的一幅美景。

    芙蓉香錦軟榻上,徐皇后着一件家常的絳紫色玉蘭雲錦翟衣,輕搖羽扇,端莊嫺靜中透着幾分嫵媚,眉眼間的風華如月色醉人,想來這麼些年的寵冠後宮不是沒有理由的。她微笑着擡手,“都快起來罷,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禮。”

    “是,謝皇后。”

    “謝母后。”

    說到此處,倒得提一提晉文帝的後宮,當今皇后徐氏乃是當朝丞相之女,晉文帝尚爲親王時,先帝便親自指婚封爲親王正妃。結髮夫妻,數十年情誼,自非旁人可比。帝后鶼鰈情深,是以稱帝后,晉文帝倒不若歷代皇帝那般廣納妃嬪。後宮裏,皇后之下,僅立三妃,貴妃王氏,淑妃周氏,昭儀上官氏。而這位王貴妃出身將門,孃家戰功卓著,爲晉國立下不少汗馬功勞,無疑便是三妃中家世最爲顯赫的一位,是以平日裏皇后待她亦十分禮遇。

    命宮人看座後,徐皇后細抿一口雨前龍井,殷勤招呼:“妹妹與墨嫵來得正好,本宮今日新近命人做了幾樣糕點,你們來了正好嚐嚐鮮。可見,你們兩個倒是有口福的。”

    王貴妃亦跟着笑,髮髻上的金步搖晃動着折射出閃閃金光,“皇后宮裏的東西,自是極好的。呵呵,如此一來,敢情臣妾母女倆倒像是來皇后宮裏討喫的來了。”

    徐皇后抿脣微笑,豔光無以弗加,“妹妹說的哪裏話?同時服侍皇上的姐妹,何須分什麼彼此?妹妹若喜歡,本宮一會兒遣人將方子送去妹妹宮裏便是。”

    王貴妃忙感激地道謝,幾人又坐着略說了一會子話,說說笑笑,倒也熱鬧。

    徐皇后瞧出王貴妃的欲言而止,淡淡一笑:“本宮想,妹妹今日帶着墨嫵前來,當不只是來向本宮請安這般簡單吧?”

    王貴妃但笑不語,看了一眼身旁低眉垂目的雲墨嫵,笑盈盈道:“當真是什麼事也瞞不過姐姐。皇后也知道,墨嫵今日已年滿十四,倒也到了出閣的年齡。臣妾膝下僅得一女,自是如珍如寶,她的終身大事又教臣妾如何不能牽腸掛肚呢?”

    她如此哀聲嘆氣地一說,徐皇后心裏已明白了幾分,低頭思量方道:“哦,原來妹妹是爲了墨嫵的婚事而來,這倒是一件大事。依本宮看,如若妹妹有了中意的人家,倒不如直接去求了皇上做主賜婚。皇上素來疼愛墨嫵,想來沒有不允之理。”

    王貴妃蹙眉作爲難狀,“唉,若是臣妾能直接去跟皇上說,又何必來此勞煩姐姐呢?”

    徐皇后輕揚蛾眉,似乎極喫驚,“哦,倒不知妹妹替墨嫵看上的是哪家的王孫公子,不妨說給本宮聽聽。”

    此時,丹碧從後頭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登時唬得我心漏跳了一拍,她低聲笑問:“公主,你不進去,躲在這兒偷聽什麼呢?”

    我回頭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同樣壓低了聲音,“給我安靜些,不許說話。”

    接下來,宮殿內傳來了讓我驚訝萬分的答案,我那素來溫順端莊的四皇姐雲墨嫵驀然起身下跪,輕聲而堅定道:“母后,墨嫵對夜帝一見傾心,懇請母后爲墨嫵做主。”

    命人好生送走了王貴妃母女後,徐皇后喚過近身宮女玉桃,吩咐道:“下去命人將今日的糕點新做一份,裝盒給七公主送過去。”

    桃紅是徐皇后昔日帶進宮的陪嫁侍女,與皇后名爲主僕,實則情同姐妹,是昭陽殿內身份極高的宮女,亦最懂得體察主子的心思,忙笑着答應:“娘娘請放心,知道娘娘有什麼好東西皆念着七公主,是以糕點一做好,奴婢就命人給公主宮裏送過去了。還望娘娘不要怪責桃紅擅作主張纔好。”

    我自藏身處走出,笑語如珠:“呵呵,本宮就知道除了母后,這裏就屬桃姨最疼我了。”

    “咦,七公主來了。奴婢給七公主請安。”桃紅欣喜地喊,忙福身行禮。

    母后原以手扶額,歪在靠窗的貴妃榻裏閉目養神,一見是我來了,不由展露笑顏:“你這丫頭,什麼時候來的?怎麼竟也不讓人通報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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