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不止我隨行的宮人,連帶着上林苑瞧熱鬧的宮女太監們皆散落四處找尋方纔斷線的那隻紙鳶。

    而我,趁着宮人們自顧不暇,攜了丹碧的手沿着小徑往湖畔的林蔭深處走去。

    行到濃蔭遮天處,鳥語花香,人聲漸不聞。紫藤花架前,只見一名錦衣男子背對着我們負手而立,腰間懸着的玉佩色澤瑩瑩如水,彰顯出其身份的不一般。聽聞腳步聲,只見那名男子緩緩轉身,氣宇軒昂,赫然竟是此刻該在太液湖上與雲墨嫵泛舟作樂的夜帝。

    丹碧吃了一驚,“這……”

    我朝夜帝點頭致意,揮揮手,“丹碧,到遠處守着,不許任何人靠近。”

    丹碧雖心有疑惑,卻極聽從我的命令,“是,公主。”

    夜帝深深睇我,“你要朕做的,朕都做了。”

    我微笑着搖首,“皇上此言差矣。這一切並非是墨遲讓皇上做的,而是皇上出於一個帝王的本心做的。不知皇上覺得墨遲說得可對?”

    夜帝眼底並無一絲笑意,反透着幾分黯然,“朕與你之間,必須這般客套地說話麼?宮中近日多是對你不利的謠言,你當真……不介意?”

    我移近花架,信手拈下一朵花湊至鼻尖一嗅,“既然皇上也說了是謠言,那又何必將它放在心上?對了,四皇姐溫柔可人,想來與夜帝相處的定是極融洽了。”

    “墨遲……”夜帝欲言又止。

    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丹碧出現在眼前,“公主,有人過來了。”

    我蹙眉,“怎麼不攔着?”

    丹碧忙解釋:“瞧那人的衣着,似乎不是後宮中人,是以奴婢不敢貿然上前。”

    我點點頭,回頭對夜帝道:“四皇姐端莊賢淑,日後定會是個好妻子、好皇后,皇上好好珍惜罷。”

    說罷,我低頭任丹碧爲我別上珍珠面簾,轉身離去。

    身後夜帝狀似深情的呼喊如隔雲端,朦朧而不真切,他說:“可朕心裏愛着的人是你,墨遲,是你。”

    我嗤聲一笑,愛,誰又能告訴我,什麼是愛?如若真愛一個人,怎能這般輕言?

    與丹碧沒走幾步,就聽一道溫和悅耳的嗓音從旁側傳來,帶着幾分莫名的熟悉,“兩位姑娘請留步。在下方纔在道上拾到了一隻風箏,不是可是兩位姑娘遺失的?”

    我聞聲回頭,清風拂動我面上的珠簾,發出清脆的聲響,淡淡的花香縈繞在空氣中,眼眸不禁有些迷濛起來。

    樹隙灑下些許金燦,男子含笑立在那兒,光圈跳躍在他身上,白衣飄飄,眼角眉梢間愈添了幾分溫雅。他拿着手中的風箏,見我怔怔地不答話,復喊:“姑娘。”

    我回過神來,伸手摘下面上的珠簾,微笑道:“沈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不錯,那個拾到我風箏的男子,正是那夜路過救了我的沈沐昕。

    “是你……”沈沐昕錯愕相望,眸中似有一閃而過的驚喜。

    我心下歡喜,兩頰梨渦淺現,“記得上次臨別時,沈公子曾說,有緣自會相見,今日我們再度遇上,可見是有緣的。”

    此時沈沐昕已回過神來,單膝叩首,“草民沈沐昕見過七公主,公主殿下萬福。”

    不知爲何,聽他恭敬地下跪喊我公主,心裏竟微微刺痛起來。投身帝王家,我自幼便知道自己註定會站得比別人高,比別人更冷清寂寞。只是,當喜歡的人因此與你疏離,心裏卻是十般的難受滋味。

    笑若梨花的臉略見黯淡,只一瞬,笑意復浮上臉龐,我揮手,丹碧無聲站到遠處。我喚他起來,勾脣微笑,緩緩走近他,抽去他手中的風箏,笑語盈盈:“原來本宮的風箏是教沈公子給拾去了,可教本宮好找。”

    沈沐昕垂首,聲音溫和得聽不出悲喜,“既是如此,如今物歸原主,正是好極。”

    我強掩笑意,嘆了聲氣,接着道:“想來,沈公子定是沒聽說過上京的又一習俗了。”

    沈沐昕擡頭看我,眼眸亮得出奇,仿若冬夜裏的寒星,“如公主願意相告,沐昕願聞其詳。”

    我明裏想笑,面上卻裝作無比憂愁的樣子嘆了聲氣,再含了一絲幽怨睇他一眼,轉身不由偷笑,很是深沉道:“在我們上京,如若一個男子拾到一個女子的風箏,且將東西物歸原主的話,就表示一段姻緣的玉成。換句話說,沈公子該娶我爲妻的。”

    沈沐昕憋紅了臉,不敢擡頭看我,卻是低聲說了一句:“公主莫要拿沐昕玩笑了,上次燈會公主也曾說過類似的話,結果打聽之下,卻發現上京根本沒有贈燈訂親那樣的習俗。這次,想來也是公主的成心捉弄吧?”

    聽他沉鬱的語氣,倒像是有幾分受傷了。

    我忙解釋:“沈公子,本宮只是與你玩笑,並無惡意的。”頓了頓,又道,“只是,你明知本宮實在捉弄你,爲何方纔不直接點破呢?”

    沈沐昕望着我,卻是但笑不語。

    我還欲再問,不想此刻丹碧與另一名宮女上前,我認得,那是昭陽殿的紫瞳。

    紫瞳向我行禮,恭謹道:“公主,皇后娘娘有請公主到昭陽殿一趟。”

    我眉心微顰,“可知道母后找本宮何事?”

    紫瞳恭謹答:“奴婢不知。不過,皇上也在。”

    我淡淡點頭,道:“你二人先到那頭等着,待本宮與這位公子說完幾句話,就隨你們過去,”

    二人忙應諾:“是,公主。”

    我望着沈沐昕微笑的臉,略顯失望道:“本宮要走了。”

    沈沐昕微笑着寬慰我,“公主可再相信沐昕一次,我們很快還會再見面的。”

    “真的麼?”我一掃愁容,露出歡喜的笑顏,將手中的風箏塞進他懷裏,跑遠了才喊,“這個風箏送給你。再見。”

    沈沐昕,他不會知道,上京沒有贈燈訂親的習俗,沒有拾風箏定情的習俗,可卻有女子給喜歡的男子贈風箏的習俗。

    坐在轎裏,丹碧目光閃爍,似有些坐立不安。我知她心中有疑問,不免出聲道:“有什麼話,你就問罷。”

    丹碧猶豫片刻,方附耳過來低聲問:“公主,夜帝不是約了四公主去泛舟麼?那方纔他怎麼會……”

    我勾勾嘴角,只回了一句:“是否約了她泛舟本宮不知,但數日前本宮便與他約好了在上林苑一見。”

    丹碧一驚,“這麼說來,四公主與雲霞豈不是在說謊?四公主素來與您交好,她爲什麼要撒謊騙您呢?”

    我淡淡睇她一眼,閉眸養神,深吐一口氣,“這個,就不是你該知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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