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蓮不客氣地甩開她的手,上前幾步,將一紙信箋遞到我面前,“這是青公子差人送來的,說是有要緊的事找您。看與不看,昭儀自行定奪罷,奴婢告退。”

    說罷,她將信箋往桌上一放,轉身就走,倒很是乾脆。

    青公子,是那日雨中爲我撐傘的男子的代號。那日我昏倒雨中,心蓮冒雨來給我送傘,恰好撞見青公子欲送我回來,是以結識。整個蓮華苑內,只我和心蓮知道他的存在。

    不過,他這般着急找我,會是什麼事?

    我緩緩在桌邊坐下,默然不語。

    心夢走過來,徑自取過那封書信欲打開,喋喋不休:“什麼‘青公子’?心蓮姐姐近來越發愛故弄玄虛了,整天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在謀算些什麼。明明知道昭儀冊封在即,宮中多少耳目在緊盯着,想尋昭儀的不痛快,她還這般不小心地將一封來歷不明的書信送來。待奴婢拆開來看看,省得連累了昭儀。”

    我驀然回神,目光如電矢般射向她,無甚表情道:“放下那封信,你出去。”

    心夢已打開了風口,手指擱在封口處,此時聞言停了動作,委屈地看我,“昭儀,奴婢是怕您會遭奸人陷害,是以纔會……”

    我睨着她,眸光清然中含了一絲警告的意味,“縱然你有一千個好由頭,但主子的信件,若無許可,做奴才的就不該自行拆封,即便是身爲侍婢的你也無此資格。此舉無異於越俎代庖,目無尊上,若非念在你一路上隨侍本宮舟馬勞頓的辛苦,今日必賞你杖責十下。”

    心夢嚇得跪下,面色煞白,手中的信封也跟着跌落在我腳下,“昭儀,昭儀,奴婢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彎身取回信件放在桌上,慢慢飲着茶,也不喚她起來,只似笑非笑道:“心夢,本宮怎麼覺着你最近似乎頗多動靜,管得有些太寬泛了?”

    心夢的身子輕輕抖了一下,擡頭滿眼的淚,直直望我,“昭儀莫不是懷疑奴婢的忠心吧?昭儀,奴婢對您的心意堪比日月……”

    “出去。”我打斷她,只覺頭疼得厲害,扶額閉目靜憩。

    心夢怔一下,輕輕道聲是,遂退了出去。

    待到門扉合上後,我迅速掙開雙目,倦態盡失。抖抖信封,將信取出攤開,一目十行。

    “今夜子時,御花園秋波亭一見,務至。”我一字字念。

    觀其字體如行雲流水般飄逸,頗有幾分青衣公子仙鶴般飄然獨立的味道,想來這邀約是真的。心夢縱然多事,可方纔有一句話卻說對的,我受封在即,頗多矚目,私會除皇帝以外的陌生男子,若被有心人士抓住,只怕會橫生枝節。

    那,究竟是去,還是不去呢?

    我捏着那一紙信件,陷入沉思中。

    《新唐書歷表》中曾言:“古歷分日,起於子半”,以子時的中點,爲一日之始。然而朝北而望,濃墨般鋪撒開來的夜幕,黑漆漆的,望不見一顆星子。

    我披一襲寬大的黑袍,大大的帽沿將我的小臉深深掩下,提一頂羊角宮燈,匆匆而行。到了後門,我謹慎地張望四周,只覺花園樹後似有黑影閃動,仔細一看,又沒了蹤影。子時是鼠活動最旺的時間,許是我看花了眼吧。見無人跟隨後,我拉開門扉,毫不猶豫踏了出去。

    來至秋波亭外的時候,亭中已立着一人,負手而立,皓月凌波下,男子頎長的背影如蘭芝玉樹般絕塵脫俗。

    幾乎就在同時,青公子緩緩回身,脣邊綻出一縷薄笑,“你很守時。”

    我小心地望一望四周,見無恙後,快步踏入亭內,摘下頭上的罩帽,急急問:“公子這麼着急找我,究竟有什麼要緊的事?宮中耳目衆多,我只怕不能久留。”

    青公子不再看我,凝望湖面的側臉弧度優美,如玉般溫瑩,“此刻,我是該喚你一聲‘七公主’,還是尊稱一聲……雲昭儀?”

    我怔一怔,“你邀我來,就是爲了封妃一事?”

    肩頭落下一雙溫暖的掌心,青公子含笑的雙瞳在黑夜中分外動人,他極認真地勸我:“若非萬不得已,不要投身帝王側。真正的帝王,心中只有宏圖大業,不會耽於兒女私情。寵而不愛,會是一個女子命中最大的悲哀。墨遲,放下仇恨,你還有別的路子可走。”

    我微勾嘴角,冷笑如冰,“投身帝王家,我何曾奢望過能有半絲真心來着?只要擁有帝王的寵愛,我就能手握權利,就能……”

    心底積蓄的恨意如溫火煮酒般冒着泡,眼角眉梢都似恨,幾不能壓制住,但我終究深吸一口氣,平緩了語氣道:“再者,如今的我,揹負國仇家恨,除了依附這天下間最強勢的男子,還能有什麼路子可走?”

    青公子眸光柔和,一字字道:“墨遲,報仇不是你生命的唯一。你可以選擇……嫁給我。我雖不是這世間最強大的男子,可保你一世安樂無憂,還是綽綽有餘。”

    “嫁給你?”我詫異地打量他,不禁笑了起來。

    青公子微微蹙眉,“嫁給我就這麼可笑?”

    我忙止住笑,眉眼間仍溢着淺淺的笑意,搖首道:“不是。”

    頓了頓,我直直望入他的眼底,輕輕問:“你說娶我,是因爲喜歡我麼?”

    “不是。”青公子望我一眼,答得極乾脆。

    我詫異地揚眉,“那你爲什麼要娶我?”

    “我雖不喜歡你,可至少心裏極欣賞你,不願見你在後宮爭鬥與報仇雪恨中漸漸埋沒了你的本性。我希望,那個揚鞭立馬的雪犀公主,縱然亡了國失了家,依舊還能保有着曾經的驕傲和純真。我並不願有一日得見,你爲了國仇家恨,變了心性,將一世韶華辜負。”

    那一剎,我無語凝噎,心頭漫上一股久違的溫暖,眉眼間的恨意淡去,浮上幾許真誠的笑意,輕輕吐出:“謝謝你。”

    “你……”青公子默默看我,眼神極複雜,幾度張口,方嘆着氣道:“有時候,真覺得你和她有些相像,一般透着幾分倔強的如畫眉眼。也許,這也是皇上將你留在身側的原因罷。”

    我隱隱從他含蓄的話語中嗅出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忙追問一句:“她?她是誰?”

    青公子扶杆而立,仰首望月的側臉略顯蕭瑟,竟似沒聽見我的問話,兀自低喃:“許久不曾有人提起你了。璃雪,一別經年,換了世事,幾度秋雪,如今還有幾人能記得你當年翩舞桃林的仙姿玉影?美人如花隔雲端,還有誰能再見你的笑顏?”

    他的聲音略帶感傷,低沉得幾乎聽不清,可我還是耳尖地捕捉到了“璃雪”二字。上官璃雪,那個曾經笑靨如花,名滿天下的離國第一美人。青公子口中的“她”竟是她,最教我詫異的是,他竟說我有幾分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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