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願意,本王可以對你負責。做汝夏王妃,必定比在後宮中與諸女子勾心鬥角要來得平安喜樂。你,當真不考慮?”

    我並無法得知他這番話裏的真假各含幾分,只側頭微笑:“若你是喜歡我,對我提的親,興許我會考慮答應你。可惜你不是,所以我不會答應。”

    汝夏王微微一笑,摸着下巴,半真半假道:“也許,有一天我會愛上你呢。公主,可也是稀世罕有的佳人呢。”

    “嘖嘖,只怕那時,也唯有感嘆一聲‘一如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了。”

    一來一往的打趣間,我們二人相視而笑,頗有股劫後餘生的惺惺相惜。

    又過了一會兒,他複道:“從此處回蓮華苑的路,公主認得麼?如若認得,本王就先行離去了,否則,被人瞧見,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我輕輕點頭,從地上坐起,“認得的。王爺不必擔心我,快快回去罷。”

    汝夏王望一眼我,終是轉身大步離去。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眼簾,我扶着樹木站起,涼風吹在身上,鼻頭癢得厲害,不由一連打了幾個噴嚏。我抱緊雙臂,緩緩走了出去。今夜雖然兇險無比,不知怎的,我的心情卻頗帶幾分愉悅。

    也許,是因爲與汝夏王的一場結識。

    然而,出了密林,我脣邊的笑容緩緩淡去,冷凝成霜。

    前頭的燈影裏,一人緩緩步出,白衣勝雪,恍若天人般俊美,是沈沐昕。

    微涼的風,吹起小徑樹梢高懸的紅燈籠搖搖晃晃,橘紅色的光暈流轉,仿若那夜幸福稍縱即逝的鏡花倒影。不由得,就帶上了一絲悲涼的餘味。

    我站在路的這頭,沈沐昕站在路的那頭,凝望不語,相隔不過十來步的距離,卻是天涯陌路,面目全非。

    望着望着,眼眶周邊漸漸漫上一層熱氣,模糊了視線,看不清那人熟悉的容顏,也失了自己的方陣。淚,在我還來不及壓制時,就決然滑下面頰。我甚至聽見它墜落風裏破碎的聲音,那般清脆,仿若……心碎的聲音。

    一滴落,千萬滴後繼跟隨,一發不可收拾。一切,就如同我曾經爲眼前這個男子一動不可收拾的傾心,再換成如今如何也止不住的傷心。是從何時開始,不止人變了事非了,就連曾經熾熱跳動的心也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當相逢流下不相識的淚,你可也會如我一般的心碎?

    隱約間,似乎聽見男子極輕極輕的一聲嘆息,帶着微微的憐惜和無奈。會是他麼?會是真的麼?他還會爲了我的落淚心生出,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心疼麼?

    彷彿心有靈犀般,我們同時向前邁步,一步一步,目不斜視的,與對方擦肩而過。只是當他的衣角拂過我肩頭的那一剎,心底深藏的某個角落驀然狠狠撕痛起來,痛得我幾不能呼吸。

    “沐昕!沐昕!”

    微啞的嗓音,蓄滿了千絲萬縷剪不斷的柔情與肝腸寸斷,聲聲催人。我停在原地,回身望着幾步之遙的他,淚雨紛飛,打溼了臉頰。每喊一聲他熟悉的名,我的心便愈痛上幾分。

    沈沐昕的背影微微一僵,卻是沒有回顧。究竟,是不願。還是不敢?

    他沒有說話,微揚的下頜卻是在等待着我的下文。

    我含淚走近他,艱難吐字:“我只要你一句話,一句真心話。過去三年的朝夕以對,你可曾對我有過一絲半點的真心?可曾對我動過情?”

    男子緩緩轉身,昔日明澈的雙眸不再盛着似水柔情,取而代之的是萬年寒冰,他淡聲道:“你真想知道答案?”

    我的心驀然揪緊,隱約明瞭他即將出口的答案,仍是堅定點頭;“是,我想知道。這個答案對我很重要很重要。”

    只要你說一句,當初的一切是身不由己,你有苦衷,我就會原諒你。只因,在我心中,恨你遠不及愛你。

    聽完我的話,沈沐昕竟然微笑起來,可那笑意落在我的眼底卻是那般的殘忍,他一字字道:“好,那我今夜就告訴你。沒有,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還有,我從來不是沈沐昕,我是南宮澈。”

    望着他決然離去的背影,我淚如雨下,絕望跌倒在地。

    三年朝夕相伴,情深意篤,他怎可一朝拋棄?他怎能如此狠心?

    眼前現出一雙玄色繡金靴子,我以爲是沈沐昕去而復返,驚喜擡頭:“沐……”

    後面的字再沒機會出口,就連眸底的喜色也生生壓下,轉瞬化作錯愕與驚懼,我驚呆了道:“皇……皇上。”

    我明白,自己再次中計了!那份殘留心中的情愫,原是噬心刻骨的毒藥,我竟在未來夫君的面前顯露,他如何容得下我?

    我忐忑跪在那兒,第一次在這個男子面前失了冷靜。

    一夜無眠,翻來覆去,我索性起身,從衣架上順手取了一襲繡着紅梅斜枝蓮青色披風披在身上,看紗窗微濛濛透亮,可見今日起得要較往日早些。我套了繡鞋,獨自走到妝臺前坐下,低頭緩緩梳理着頭髮。青銅鏡內,如玉容顏白得沒一絲血色,眼眶下方赫然現出兩個青色的黑圈,煞是嚇人。

    此時,忽聞外頭一陣喧譁。

    雜亂無章的腳步間雜着呼喝聲,三三兩兩入耳。

    “心夢,聖旨到,快去喊你們主子出來接旨。”尖細的嗓音,不甚耐煩的口吻,依稀可辨是掌管內務府的王公公的聲音。

    前幾日還恭前畢後的人,一朝你失勢,這些人的嘴臉變得比翻書還快。由此亦可見,今日這一道聖旨來勢不善。

    心夢忙稱是,急急奔入內室,撩動珠簾叮鈴作響,一連迭喊:“昭儀,快起身,聖旨來了。”

    透過鏡子,我瞧見心夢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顯是驚訝我今日起得這般早。她隨即恢復常態,過來攙我,“昭儀,聖旨到,想是皇上又有封賞要給您。咱們還是快些出去,莫怠慢了。”

    我不禁苦笑,暗自搖頭,這個不解事的丫頭,依那王公公一行的聲勢,豈會有什麼好事?

    到了前堂,王公公敷衍地向我行了一禮,算是打過招呼,遂聽他輕咳一聲,陰陽怪氣道:“雲主子,且跪下接旨罷。聖上還等着奴才回去覆命呢。”

    於是,我偕同一屋子的奴才宮女彎膝跪下聽旨。

    “後宮雲氏,倨傲不恭,德行有虧,難當九嬪之首昭儀之位。即日廢去昭儀封號,禁足蓮華苑三月自省,以示懲戒,欽此。”

    說是廢去封號禁足三月,實則便是打入冷宮,若一日得不到慕容瑜的原諒,這一世便只能如那些白頭宮女般在這後宮裏垂垂老去。可如此結果,已遠比我想象中的好許多,我伏首叩頭,恭敬領旨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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