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婉看看下跪求情的兄長和默默垂淚的麗妃,再看看遍體鱗傷的我,眸底似有無限歉然,咬着下脣,終究還是過來一同跪下,緩緩道:“婉婉亦懇請皇上,寬恕二姐姐。”

    “從來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怎可因了旁的緣由破例?麗妃與雲昭儀同是皇兄的妃子,這一碗水可得端平啊。”清越的男音驀然插入,帶着談笑不羈的淡泊,一襲青衫飄入眼簾。男子輕搖羽扇,烏黑的眸子帶着星鑽般明亮的笑意,不由教我心頭一熱。

    素來中立的汝夏王,要他爲我出言抱不平,可不是一件易事。

    秦珩亦勾脣一笑,“汝夏王所言極是,就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可是要爲了一名寵妃失了公允,甘願傷了兩國的和氣呢?”

    這最後一句,隱隱藏了一絲火藥味,彷佛今日之事若不能善了,兩國之間又將興起兵戈。離國勢強,夜國微弱,秦珩爲了我,竟是情願傾江山不顧麼?

    從來世間帝王,愛美人更愛江山,怎的在秦珩心中,我竟比他的江山還重麼此情此意,深沉若海,即便我今日仍是那個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晉國七公主,怕也是要感銘五內的,更何況如今我已落魄如斯,淪爲亡國禁錮、殘花敗柳之身。秦珩對我的深情,卻是隻增不減,這番情意,換了誰人能不感動?

    我悄悄別眼打量,場內諸人面色略見凝重,但總算如常,然,只怕暗潮洶涌吧。何謂一石激起千尺浪,秦珩的這一番話便如是。

    沈沐昕與麗妃背對我而跪,是以並瞧不清是個什麼表情。倒是汝夏王一派輕鬆地拍手而笑,“好極。所謂衝冠一怒爲紅顏,大抵便如夜帝這般罷。皇兄,您看呢?”

    下意識的,我側首去瞧雲墨嫵的臉。我瞧得分明,因了這一句“衝冠一怒爲紅顏”,一旁的雲墨嫵已強撐不住笑臉,迅速低下頭去,俏顏染霜,我的心不禁微微一沉。這一來,只怕我與雲墨嫵之間那層說不清道不明的嫌隙得愈深了。

    我不說話,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心,將掌心僅存的一點熱度傳過去。雲墨嫵,她到底是我在這世上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我不想失去她。再者,我從無與她爭搶秦珩之心,從前沒有,今後更加不會。

    雲墨嫵側首看我,眼底一劃而過的亮光竟有幾分滲人,像是懷有極深的恨意般,然而那也只是一剎的功夫,眨眼已是一如往昔的溫和笑顏,教我不得不懷疑方纔是自己的錯覺。

    我附在她耳畔,以僅我二人可聽見的音量低語:“四姐,夜帝是遲兒的姐夫,永遠都是,僅此而已。”

    那一剎,淚水重新覆上雲墨嫵的雙眸,她握緊我的手,輕輕點頭,脣角飛揚的弧度越來越大。

    她脣語:“七妹,對不起。”

    我搖首而笑,眼眶微溼,只願她不要與我生氣疏遠就好。

    慕容瑜負手站在那兒,似笑非笑看向我這邊,淡淡道:“九弟,你今日的話會否太多了些?”

    汝夏王面色一變,旋即單膝點地,口呼:“臣弟知錯。”

    慕容瑜反倒笑了,劍眉飛揚,他原就生得極俊美,這一笑恍若劃破黑夜的流星,光華萬頃,說是傾倒衆生亦半分不爲過。他親自走過去扶了汝夏王起來,笑得十分親厚:“九弟,朕與你手足情深,怎生捨得爲這般小事怪責你?”

    汝夏王亦笑了笑,輕聲答:“是,臣弟愚鈍。”

    然而,秦珩卻沒有那樣的好耐性看慕容瑜兩兄弟互訴衷情,輕咳兩聲,冷顏問:“皇上,朕與雲妃還在等着您的交待呢。此事,您打算如何處置?”

    慕容瑜眼中笑意愈深,眸光一轉,落在了不遠處的沈沐昕身上,似是不經心一問:“南宮愛卿,依你看,今日之事如何善了好?夜帝與雲妃執意要朕處置容兒,討要一個公道,朕心中固然不捨,可手心手背皆是肉,朕如今……亦是爲難得緊呢。”

    沈沐昕,哦不,應該是平晉侯南宮澈擡首,輕吐一句“臣,曉得了。”,忽而輕彈袍塵而起,轉身徑直朝我走來,步伐堅定。

    四目相接,暗流碰撞,我的心狠狠顫動一下。

    南宮澈,他想要做什麼?

    依舊是那樣如煙如畫的眉眼,瞳若點漆,丰神玉姿,熟悉中略帶幾分疏冷,這般風華,世間少有人能及。便是這副傾世冠絕的俊秀皮囊,教我迷了心智丟了防備,交付一片癡心,換來半生嘆息。

    這個男子,曾是我傾盡心力愛戀的,曾與我互許生死契闊,更曾與我三拜天地高堂。可如今,我與他卻走到了這樣一步,相逢不語,陌路不識。只是這樣靜靜凝望,這樣安靜回憶,心,都會隱隱作痛。

    不過十餘步的距離,他卻走得極緩極慢,彷佛每踏出一步,都需要極大的勇氣和決心。如此舉步維艱,一步步,終到了我的面前。

    秦珩眼中透着幾分鄙夷之色,向前跨出一步擋在我身前,冷冷道:“平晉侯,你想做甚?朕勸你最好就此止步,遠離不該靠近的人,人再厚顏,也該有個尺度。”

    腦袋空空如也,還沒來得及冷靜思考,我便脫口道:“四姐夫,你讓開。”

    這一聲呼喚,迫得秦珩下意識回頭,眼底分明噙着幾許心傷,“墨遲,這人他曾那般對你……”

    秦珩對我心意如何,我很清楚,可我與他中間,始終差了那一絲可能,從前隔着一個沈沐昕,現今隔了一個雲墨嫵,到底是有緣無分吧。

    我輕輕搖首,眼神輕淡中透着幾分倔強,“無礙,我只是……想聽聽他有何話要對我說。”

    秦珩定定望我,腳下卻未見挪動半分,倒是雲墨嫵在一旁看着不忍,忙笑着暗暗拉自家夫婿一把,“陛下,有些事,是命裏註定,任誰也插手不得。咱們……且先在一旁看着,若他意欲對七妹不利,咱們再行插手不遲。”

    不知是否雲墨嫵的勸說起效,秦珩竟默默推開,未置一詞。

    我望着面前熟悉的容顏,輕聲道:“有話,你說。”

    南宮澈沒有說話,定定望我片刻,猛地屈膝跪下,一字字道:“臣南宮澈斗膽,懇請雲……雲昭儀寬大爲懷,不計較麗妃娘娘無心之過,化干戈爲玉帛。麗妃娘娘乃是臣的家妹,她若有不是之處,南宮澈願在此代她向娘娘賠禮。求娘娘,高擡貴手。”

    呼吸頓時爲之一滯,我死死望住他,不肯放鬆分毫,後背上的傷口復又隱隱燒疼起來。他明知,只要是他說的,我無所不依,偏偏還是爲了那人來求情。

    輕咧嘴角,我笑得愈發肆意淋漓,笑到最後,眼淚撲簌滑落不止,不假思索道:“好,看在平晉侯的面上,此事本宮便不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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