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放、你這天殺的、你這天殺的!!!”

    “唉喲,表姐,事情都已經過去好些天了,你至於每日都這麼唸叨,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天矇矇亮,懷雪原想再多睡一會兒,偏又被馮表姐怨聲載道的聲音吵醒,她索性抱了牀蛤紗被正欲往碧紗櫥外的貴妃榻上矇頭睡去,馮表姐卻如拎雞一般將她揪了回來,懷雪見她鬆鬆的挽着慷妝髻,底下綠綢褲趿着紅繡鞋,倉促間想來又是憋着一肚子委屈,因而不敢吱聲,只得乖乖挨着她坐下。.biquge

    馮表姐:“你老實說,你是不是見那斯文敗類長得有幾分清俊,便芳心暗許,跟他私訂了終身。”

    懷雪臉一紅:“你怎麼不是將人想得極壞,就是將話說得極難聽。”

    馮表姐玉指又慣常地戳了下懷雪的額頭:“我都看出來了,那天晚上,人家一把傘就撩撥得你丟盔棄甲,連表姐也不要了。”

    懷雪直嗔:“我什麼時候不要你了。”

    雖說偌大的屋子只有她們姐妹二人,可什麼芳心暗許啊,私訂終身呀,這樣露骨的話聽得懷雪面色訕訕,她待要再爭辯,只覺一陣頭暈眼花,連忙扶着牀檐坐了下來,馮表姐見狀只得俯下身來瞧,見懷雪滿面緋紅如壓倒桃花,伸手一拭額前竟是一片滾燙:“你是不是受寒了?”

    懷雪點點頭:“前些個日子便覺鼻塞聲重,到底也沒放在心上。”

    馮表姐方憶起,那日她入宮遞名牌,懷雪便懶洋洋的,想來這病是從那時起的,心裏有些愧疚,一面扶她躺下,一面着急道:“我打發人找個大夫給你瞧瞧。”

    “還有一件事兒要拜託表姐,”馮表姐見懷雪扯住她的衣袖,只得披衣坐了下來,聽得懷雪說道:“上回我原約了誠公子他們於今日一道喫茶,如今我病着,想也只能改期了,就勞表姐打發個人前去說一聲,省得人家在渡橋頭乾等。”

    馮表姐一聽又是沈天放兄弟,纔要張口說我不去,可見懷雪病着,忽然心生一計,笑道:“行,只要是玉兒吩咐,表姐我都一一照辦。”

    眼見表姐一臉爽快的答應了,又風風火火的趕着去辦,懷雪這才安心躺了下來,一時丫環置垂簾請城中大夫診脈,開方子,又於午後吃了藥,只窩在榻上等着發汗。

    也不知是藥性的原故,還是頭痛發熱睡不安穩,懷雪在病中,只覺煩燥之餘,心思卻極靜,這些個日子發生的一切,竟如流水一般在腦海裏浮現而過。

    誠公子無意間輕薄了她,莫名其妙將表姐扯了進來,跟那沈天放勢同水火……油紙傘又失而復得。

    懷雪見四下無人,便往褥子下一摸,取出那串墜在傘罩子上的瓔珞流蘇,金絲織的絡子,結着珠玉瑪瑙,十分嬌豔的顏色,便是拆了開來系在頸項上想必也極養眼。

    頭裏只當他是位輕薄公子,原來竟是一位謙謙君子,她這樣想,只覺馮表姐所言雖有些過頭,但不知爲何,她想再見到他,偏是不巧,她在這個時候病倒了。

    “我表妹將來可是要選進宮作娘娘的,你呀,就趁早死了這份心。”當馮表姐一臉驕傲向榮帝及沈天放宣佈,他們兄弟倆配不上他們姐妹那一刻,榮帝心道,還是將她扔給沈天放來收場比較恰當。

    看來,懷大學士的女兒不會來了。

    可明明是她先約的他,爲何卻又在這一刻失約,難道真如她表姐所言,她覺着他配不上她?還是她一門心思惦記着選進宮作後宮嬪妃?

    真看不出她年紀,竟如此勢力。

    就算父親誠親王的勢力不再,他也是堂堂的親王,之所以不教外頭的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不過是想在功成名就之前心謹慎作人……榮帝有一種被人看輕的恥辱感,更有一種將人看錯的失落感。

    心裏像是打了個結,他對她的誤會油然而生。

    懷雪這病雖是風寒,卻來得慢,去得也慢,白日裏吃藥雖能將熱度壓了下來,可一到夜晚便持續低燒,如此反覆折騰了半個月,每每請來大夫,除了叮囑按時吃藥,多加休息必能見好,沒一句是有效力的話,她病得久了,便也不當成是病了。

    立夏之後,馮表姐按制要到宮中引看。

    所謂引看便是察體,先閱女子是否眉清目秀,聲音是否柔和悅耳,一應肌膚四肢是否光潔如玉,毫無瑕疵,更有摸玉一關,考量秀女可正常行房中之事……繁複如此,馮表姐不得不於五更天便起了個大早。

    “還是我陪表姐一道去罷!”見懷雪掙扎着就要起來,馮表姐連忙摁住她,一面替她掖被子,一面囑咐道:“你就別逞強起來了,不就是引看麼?還能將人看回原形?”

    “在家等着我,”馮表姐以毋庸置疑的口吻命懷雪乖乖閉上嘴,臨出門前太陽已經從雲曦裏了透了來,萬里無雲,應是晴好的天氣,可她的心情卻有些沉重。

    並不是因爲擔心今日之引看,而是她若走了,懷雪要怎麼辦呢?就算懷雪明年能夠入宮,可是這一年誰來照顧她?忽然有些懊悔,也許當日不應當向那誠公子說刻薄的話。

    說不定,懷雪與那誠公子倒能湊一對,就算湊不成一對,有個人常常來看她,陪她說上幾句話,那也不失爲一件好事……

    唉!可恨她這急躁的性子。

    就在馮表姐心神不寧的出了門,懷雪卻也巴巴的惦記着她,這引看早就排了日子,按往年的例中午時分馮表姐便可回到家中,懷雪歪在榻上左等右等都不見得她還回來,自是放心不下,命丫環扶她起來更衣,暈沉沉的坐上車往宮門而去。

    當懷雪下了車,已是申時,入夏的天氣,四下裏透着熱氣,她因患風寒,薄薄的春衫外罩了件夾棉背心,才走了兩步,便熱得頭暈眼花,連忙除去背心,這才清清爽爽的前去尋人。

    正當她欲向宮人打探馮表姐的音訊,彼時榮帝正好也在宮門前滾鞍下馬,懷雪如見救星一般連忙喚道:“誠公子。”

    榮帝分明聽到,卻充耳不聞,一臉默然地與她擦肩而過,徑直入了宮。

    留下懷雪杵在原地,一臉錯愕,她實在想不明白,他怎麼就不理睬她了……是因爲她病着失了禮數,教人家好等,還是馮表姐前去又與沈天放起了爭執?

    說到底,誠公子與沈天放終究是一對兄弟,看來,她與他,怕是很難成爲朋友了,懷雪這樣想,只覺有些惆悵,他將傘還給她,她還來不及好好謝謝他。

    日暮時分,當最後一輛宮車送了引看的秀女出來,大瀛宮朱漆的寶頂宮門便在酉時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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