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咬牙,命令下人:“看什麼看,就是要找崔凝那樣的。趕緊去。”
下人們悄悄交換了眼神,都看出了主子空虛和煩躁,不約而同提議:“公子,要不要出去走走?菱香閣裏新來了一批姑娘,咱們找找去,有沒有差不多的?”
“菱香閣裏能有什麼好的?不都見過了?”
“公子忘了,還有一位姑娘平日不大露面,就是那兒的頭牌,她消失了好一陣,近來重新掛上了牌子。眼下大家夥兒都涌到菱香閣,千金難求呢。公子之前見過兩次的。那姑娘仗着一副好嗓子,脾氣大,冷冰冰的,這一點倒是挺符合公子剛纔的描述……”
公子尨回憶起了一張比崔凝還冷冰冰的臉:“那個那個——叫什麼來着?”
“她是思霜姑娘。”
“對對,就她。”
想起凡俗脂粉就覺得沒味,崔家小姐渾身是刺,可公子尨就是喜歡,誰讓荊棘上頭開了一朵極美的玫瑰呢。從這個角度來看,思霜跟崔凝是有點像。他嗤一聲:“愣着幹什麼,走,去菱香閣啊。”
“公子啊,走這邊。”
“正門不是在南邊麼?”公子尨不解。
“嗨,公子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兒。老爺連着‘禁魚令’一併下了另一道命令,叫您、馨小姐和小公子呆在府裏,您要是走正門,不被人逮着了嗎?”
公子尨一聽,拍下手道:“對對,伯父小題大做,還不准我們三個出門。哼,憑什麼二哥不僅可以出門,還可以出海,我就得在府上呆着哪兒都不能去,所有功勞都塞二哥手裏,伯父也真夠偏心。走走,繞後院。”
一路走來,兩邊不乏忙忙碌碌的下人們,運送淤泥的,挖排水溝的,收拾蓄水缸中一切雜物的,填平路上坑窪的,看上去人人面色平靜,可公子尨總覺得平靜中隱藏着不對勁。隨着“禁魚令”頒佈,不僅原本不養殖魚的池塘要排幹,一切可能蓄水的地方全部要修正平整,頗有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意。
“喂,失蹤的幾個找到了嗎?”公子尨叫來個僕人低聲問,“就那夜我在後院迷路暈倒,身邊的幾個小廝,都找到了嗎?”
“回公子的話,還沒找到。”
公子尨板起臉:“要你們有什麼用。還不如我自己都去查!”不安的心攪動着整個肚子都難受,一行五、六人去看旌旗陣,回來的加上自己只有三人,其餘的消失了蹤影。一想起伸手不見五指的池塘中翻滾着一層層金魚,鼓起的大眼睛鬼一樣盯着岸上,公子尨就後怕。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邁開步子趕緊趕路,現在也只有歌姬撫琴、舞姬起舞,才能撫慰他的心了。
路過後院,公子尨幾乎是掩面逃離,看都不敢看還剩半人高水面的池塘。他真的是在躲太史老爺嗎?
隨從一路小跑跟在後面,趕緊向他道:“公子放心,老爺已經請來星辰塔作法,池塘邊用鹽線穿了兩道黃符,府上有水的地方也安全着呢。”
“光府上有黃符,管什麼用?城裏呢?”
隨從只得道:“城裏還沒有。不過已經禁魚了,每天魚市只開一小會兒,所有運進城的水產嚴格控制數量,全部要仔細檢查。”
“能管用嗎?”公子尨有些不信,“星辰塔爲什麼不把全城都貼上黃符?城裏不安全,府上怎麼會安全了?”
“大概是老爺不想引起城中恐慌吧。”
公子尨憤怒地質問:“這個星辰塔到底有沒有用,那麼高的法力,爲什麼不能阻止金魚出現?留她有個屁用。”說着停下腳步在一旁觀察清理池塘的進展。
水裏頭全是清理金魚的下人。水域小一點的,撈金魚還算簡單,水面一大,別提多費勁。公子尨膽大着看了一眼,水中果然還撈得出魚,他一口氣上來,差點叫喊“別碰金魚,會死”,可人家抓了金魚,還活得好好的,繼續埋頭苦幹清理池塘,沒見什麼人死掉。公子尨趕緊住了嘴。
望着逐漸被排乾的池塘,恍惚間,金魚吻上人臉吸乾精氣似乎本就是個噩夢。
對,一定是這樣,他從旌旗陣摔出來摔暈了,一直暈到第二天晚上。
他就這樣自我安慰,心裏終歸舒服一些。
至於到底有沒有魚鬼喫人,沒有證據的時候,尚不好說;給他打燈的幾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也不能證明究竟發生了什麼,沒準兒返鄉務農去了呢。
“咦,這裏有什麼?”站在及腰池水中的下人們忽然發出嘈雜的聲音,公子尨心裏一驚,趕緊伸出腦袋去看。池塘裏亂作一團,大傢伙叫叫嚷嚷,從水裏打撈出一具屍體。
公子尨的雙腳立刻灌了鉛,有千斤沉。太史府的池塘裏怎麼會有屍體?撈屍的位置好像是那晚投食的水域附近。誰的屍體?爲什麼有人死在這裏?他趕緊招呼隨從過去看。
打撈上來的是一具男屍,浸泡的身體有些變形。公子尨平日絕不靠近這種不吉祥的東西,可噩夢揮之不去,他邊上偷偷瞧了一眼。
是個生面孔。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又覺得並不能記清打燈籠人的相貌。太史府上的下人是從少說也有五六百,除了近身服侍的,公子尨可認不得那麼多。闖旌旗陣的時候,貼身的幾個下人都摔慘了,後來打燈的是另外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