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輝越說越煩:“不能陪着爹爹,不能看着四足長大,也不能照顧好整個家,你說我在海上浪費了十年的時間啊,十年啊!”予輝深呼吸一口,“我都幹了些什麼。.shung”

    “侄兒。”

    “叔,不多說了,我趕緊回船上去,陸地上亂七八糟,海上人少,我還能舒服一點。聽你不是看海鷗腸子,說我快上岸了麼?那天璇閣變就快到了吧。我可就指望你這句話活啦。”予輝點點頭,自己給自己打氣,“好,我繼續等。叔,別忘了崔凝的事,我今日之內就要結果。”

    “放心吧。七尾他們沒有問題。”二叔揮了揮手。

    予輝輕笑一聲:“有四足在搗亂,誰知道有沒有問題。”他拿起裝着奇臭臭的小瓦罐,“這個給我吧。”

    二叔寶貝一樣抱住小罐子,眼神十分警惕:“不給!別搶!”

    予輝鬱悶道:“你不給,我也不會搶的。”

    “你要奇臭臭幹什麼?”

    “我……”予輝說,“想起小時候了。”

    說道奇臭臭,這裏倒是牽扯了一段過往。

    那個時候四尾還沒有出生。靈鴉族的少主只有一個,就是予輝。

    小時候的予輝作爲一個稱職的熊孩子,自小沒少捱過不苟言笑的老爹狠手打下的板子。記憶中打得最狠的一次,是予輝不知從哪裏捉來只特別臭特別臭的蟲子,名字叫做奇臭臭。這蟲子臭也就罷了,畢竟那麼小一隻,看上去不會造成太大損害。可壞就壞在予輝捂着那臭蟲子挨個門亂竄,凡是遇到被褥和衣櫃,就要把奇臭臭放在上頭睡一覺,或者讓蟲子解個手。於是,整個家族裏所有人用水無數遍洗,開窗通風一個多月,身上還掛着叫人噁心的臭味。他爹怒火燒得前所未有的旺,一板子下去,差點打斷了毛小子一條腿。

    最慘的,就是無辜牽扯其中,受害最深的二叔。那個時候他恰好與某家小姐定了親,兩人原本你儂我儂,結果那小姐登門拜訪時不幸被薰暈,擡走以後從此斷了音訊,再次得到她消息時,已嫁作他人婦。

    畢竟數年已過,二叔一幅八卦圖算盡人間悲歡離合,婚前再溫柔美麗的小姐,婚後進化演變成母老虎、煮飯婆的可能性都是極大的。於是他很快看開,覺得單着一人十分自由自在,對不懂事的侄兒犯下的滔天罪行也就淡忘了。

    予輝看着裝了奇臭臭的瓦罐,罐口捂了厚厚的紗布,裏面夾着磨成粉碎的檸檬草和薄荷草,既不至於憋死小蟲,也能夠起到味道抵消的良好效果。他吸了下鼻子,把瓦罐推回給二叔:“一聞這味道,就腿疼,老爹的板子我記得清清楚楚。”

    二叔眼中含着淚花,既心疼侄兒,又心疼大哥重病,更爲兄長不能與侄兒相見而傷心,隱約中還有一小部分眼淚爲自己而流。他連連點頭,十分大方地把瓦罐塞進予輝懷中:“拿走吧,拿走吧,去了海上留個念想。我想說你現在這樣子,走的了路麼?要我扶你?”

    “不用啦,我自己回。”予輝收好奇臭臭,拒絕了二叔的攙扶,一個人走遠。

    “二叔你還是跟爹支些錢出來蓋一個結實點的房子吧。”他說。

    頭重腳輕的予輝幽靈一般走過小巷,出了城門,靠近海岸。遍佈垃圾的落烏場上零散幾個漁民鋪開鋪子,可惜禁漁令不準任何水產入城,百姓索性暫時不喫海鮮了。魚市生意一片慘淡。

    “天璇閣變之後,回家看看你爹吧……”

    誰知道天璇閣變是何年何月,誰知道老人能不能撐到大兒子回家的那天。

    沒有期限的囚禁簡直太痛苦了。知道牢獄之災何年何月終止,至少還有個盼頭,或者直接宣判終身監禁,斷了念想。這樣不明不白吊着胃口,剛升起希望又慘遭撲滅,真的是太痛苦了!

    予輝混混沌沌走在忙忙碌碌收拾攤位的魚販之中。城中官兵擔心漁民再鬧事,命令提前關閉魚市。

    腳下踩着海魚剔除的內臟,骯髒的污水充滿腥味,粘在他的鞋子和衣服上。沒走幾步,身子一歪外,迎面撞上個收拾攤子回家的漁民。

    “啊,對不起,對不起。”予輝習慣性地、一個勁兒給那魚販道歉,對方正要發作,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面向順眼的男人也不知是得了重病還是沒睡醒,拳頭舉到一半兒就放了下,皺着眉頭不滿地訓斥他“看路啊”,回頭收拾魚簍去了。

    “是,是。”予輝低眉順眼,連連道歉,本想着快步撤離,趕緊回到船上,可欲速則不達,這一路跌跌撞撞,實在走得不順利,短短百步之餘的路,他生生撞上七八個魚販。

    “餵你喝多了嗎?”

    “對不起,跪不起……”他十分謙卑地道歉。

    看他重病的模樣,魚販沒多計較。

    “低走走路不看路啊。”

    “對不起,不是故意的……”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不耐煩的心情漸漸傢俱,嘴上一個勁兒道歉。

    “哎呀我這漁筐剛收拾好,你怎麼就給撞翻了。”一個推搡,予輝差點倒地。

    “對不起。”他的道歉十分簡短。

    這一路都是這麼走過來的,真是巧了,或者說老天在捉弄他?越在他不想被人看見,不想看見人的時候,偏偏就撞上更多的人,一撞上人,他就主動道歉。

    予輝心裏納着悶兒:我爲什麼要道歉呢?爲什麼乖乖服從呢?爲什麼不反抗呢?如果我掄起拳頭跟漁民打一架,會怎麼樣呢?如果拒絕服從靈鴉,會怎麼樣?會打不過嗎?會受傷嗎?會像……四足那樣腦袋變傻嗎?

    想到四足年歲長大,腦袋卻還是個傻子,他胸口憋悶,似乎氣管被石塊堵死了,只能仰着頭順通呼吸道。陽光刺眼,他的視線模糊不清。

    一路上,撞上的漁民越來越多,第五個、第六個、第七個、第八個,這條路怎麼這麼擁擠,爲何如此漫長。

    “喂喂,看路啊。”

    “閉着眼睛撞人,想捱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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