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的傷勢稍有好轉,能夠出門,立刻便去求見門主。
據說連雲峯底,離主恭敬地拜謝門主不殺之恩,沒有一絲芥蒂怨憤。門主感念其忠心,對他極爲和藹,全無當日厭棄苛責之態,更是令人嘖嘖稱奇。
幽雲谷一時風向大變,甚至傳出門主就要將二小姐嫁給他的消息。連巽主重回門中的風頭都被蓋過。
離開連雲峯,江朝歡隨即去看顧襄。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顧襄的院子,顧襄正睡着,在房中照料的是內傷聖手小縉。兩人闊別重逢,只對視一眼,便心照不宣地在自幼時起,每日大半時間浸染其中的校武場相見。
“不謝謝我嗎?”小縉揹着手佇立。
不過短短几月,他長高了不少,臉上的稚氣褪盡,從前常常掛着的笑容也不復存在,就連嗓音都低沉沙啞了許多,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
“面具,腹語,那個和花滎見面的少年是你。”
“以你的心機,當時就猜到了,不是嗎?”
“的確有些預感,雖然我不敢信你會害二小姐。”江朝歡問出了他最關心的一事:“不過,那個神祕人是誰?你爲何會甘心受他驅使?”
小縉轉過身,挑釁地看着他:“那麼你又爲何甘心受門主驅使?還是說你並非心甘情願。卑躬屈膝,低頭折節,還有今日連雲峯諂媚地表露忠心,都只是表面的矯飾敷衍?”
“從前的你不會這樣說話,小縉,你在怪我?”江朝歡並未被他激怒。
“是我自己大意失手,才被那人擒住,不會遷怒任何人。”小縉反脣相譏:“但我不明白,陽奉陰違,暗生異心,從前的你也不會做這種事,你到底有什麼祕密?”
“如果好奇,你可以去上報門主。”
“我沒有稟報門主,不是怕你說出我曾被那人利用,做了一些違心之事。這些你都能看出來,門主會不知道嗎?”小縉有些發怒地打斷他。
“雖然我不明白,半年,爲何能讓二小姐對你如此沉溺,但我寧願養虎遺患,也不願看到二小姐因你傷心。這纔是我用謝醞謝醇救你,替你隱瞞一切的原因。”
江朝歡沉默下來,歸根結底,謝家姐弟還是因他而死,他無法再自欺欺人地將仇算到小縉身上。
除了滿門血債,又肩負上了謝家的三條人命,當日的無力感再次涌了上來。他努力告訴自己,頹靡自棄,盤水加劍,一次足矣,絕不可以重蹈覆轍。
小縉沒有察覺他的不對,苦笑了一聲,低低自語:“你知道嗎?那天我回到門中,在鈞天殿外等候門主宣見。二小姐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抓住葉厭只是問你,待聽到門主正在裏面給你拔除折紅英,她又哭又笑,登時便昏了過去。整個過程,她都沒有看到站在旁邊的我。”
聲音更低了下去:“或許看到了,但沒落在心裏。從小,明明是我先靠近她的…”
兩人各懷心事,都沒注意對方說了什麼。
……
倔強的背影卻掩不住落寞,小縉還是向來路走去。
“想殺我的人越來越多了。”江朝歡心中自嘲:“而我想殺的那個人…”
當江朝歡終於傳召柳營時,柳營激動得無以復加。他還以爲自己辦砸了那件事,主上就算不要他償命,也不會再信任於他。沒想到江朝歡沒有追究責任,甚至隻字未提,只是問了謝釅的近況。
柳營飛快地答道:“謝釅先前兩日酗酒如狂,在謝家人下葬後反而平靜下來,沒日沒夜地練武。”
“嵇無風呢?”江朝歡又問。
“聽說丐幫幫中有大事,範行宜攜嵇無風兄妹速速趕回,與謝釅分手了。”
江朝歡沉吟片刻,說道:“我要你潛入謝府,做一件事。”
“還請主上吩咐。”柳營驚喜萬分。
“我這些天細細回想了婚宴那日的過程,總覺得慕容褒因的死,太過突然,毫無道理,與其他的一切事情都不相干,似乎是一件意外促成的結果。”
柳營迷茫地看着他,又聽他繼續分析。
“不是坤主動的手,旁人更沒有理由和能力在守衛森嚴的謝府內院對她下手。坤主也說,她的死狀像是自殺。那麼,是什麼讓她在新婚大喜之日,不顧山盟海誓的謝釅,選擇自殺離世呢?”
“是什麼?”柳營不由好奇起來。
江朝歡站起來走到桌邊,說道:“應有兩個可能。”
“其一,她想起了別院之事,無顏面對謝釅,只能自盡謝罪。但如果是這樣,她應該不至於選在婚禮當日自盡,讓謝釅終生痛苦抱恨。”
“所以我更傾向於第二種可能,她有一個不得不死的理由,且她不能和謝釅完成婚禮。這個理由或許涉及到倫常天道,是人力所無法扭轉違背的天塹。”
柳營信服地點點頭,當即請纓:“那屬下即刻去查。自婚禮那日,謝釅就沒讓人進過新房,想必那裏還會有線索留下。”
第二日柳營便傳回了消息。
據他發現,新房中湃着果子的水中,有些黃綠色的沉渣,是硫硝石。硫硝石是西域珍稀的物產,外觀肖似碧玉,卻可在火炙接連冰浸後熔化揮發。
而房中的剪刀上,附着一些蠟痕。至於炭盆中,還有焚燒流熒紙的灰燼。
種種跡象推測,應該是慕容褒因無意中熔化了硫硝石,露出了其中的蠟丸。而蠟丸裏流熒紙上的內容,或許正是讓她不得不選擇在新婚之日,做出慘烈舉動的原因。
然而這紙上的祕密隨着她的離世再也無法重現人間。該如何查到這離奇的隱祕呢?
陡然間,江朝歡又想到了那日顧雲天對謝釅說的話。
儘管門主心機難以揣度,但他從前分明不屑於對無關之人多置一辭,就連對門人也是惜字如金,喜怒不形於色。何況那些話,撇去譏諷嘲弄,更像是…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