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玄隱劍 >第196章 回憶
    江朝歡想得正入神,耳邊卻倏然炸起一聲大叫,是七殺的聲音。周登忙跑了過去,叫道:“師父,您怎麼了?”

    七殺不理,只是不住呼喊,宛若發狂。見周登靠近,更是怒劈一掌,將他推開。兩人纏鬥這會兒,已經越來越靠近江朝歡這裏。劉洪無法,也奔去相助,卻亦不能近身。

    七殺手足亂舞半晌,突然大喝一聲,撲倒在地,抱着頭不住翻滾。落在江朝歡眼裏,只覺這一幕似曾相識,斟酌半晌方纔想到,當日堯叟發病時也是這般。只怕七殺是折紅英發作了。

    他不知七殺爲何不需像堯叟那樣,每輪發作之期遣教中人以朝中措壓制。只暗自揣測,折紅英功法繁複,種在每個人身上的手法和功力不同,病症輕重自然也不同。但無論如何,朝中措對它都應該有作用。

    於是,他叫道:“我可以試試用我教內功爲蘇前輩醫治。”

    周登劉洪正手足無措間,聞言大喜,便去解開江朝歡綁縛。待把他解下樹後,卻又躊躇起來。江朝歡自知他們顧慮,若是他以內力震開綢緞自也可以,只是他不願硬來罷了,便道:“你們解開我一隻手就夠了。”

    周登依言把他右手鬆開,用劍抵在他後心,道:“你最好別耍什麼花樣。若是你有什麼不軌,我立刻殺了你。”

    江朝歡懶得理會,徑自走近。七殺迷失心智之下,使不出招式,只是亂舞亂揮,江朝歡一招擒拿手便拿住了他腕子。

    他內力探出,登時一震,七殺內息極爲散亂。原來是因有心事,化解折紅英時思緒不專,一時內息走岔了路而已。而他的折紅英在詰旦花的助益下,已經壓制地七七八八了。

    江朝歡的朝中措真氣自他少商穴而起,在他體內經脈遊走,引導他那股走岔了的內息重歸氣海。與調解折紅英相比,這實是簡單得多。只是江朝歡重傷之後,再大耗內力,實在危損自身。

    兩名少年見師父神志漸歸,自是十分開心。只是再看江朝歡,卻發現他頭頂冒出絲絲白煙,額角冷汗不斷滑落,實乃真氣枯竭之像。欲要援手,卻又怕反害了他們,只得緊張地望着二人。

    半晌,待平息了那股內息,江朝歡又依照風入松的口訣,回思羅姑的教導,將一縷朝中措真氣打入七殺少陽脈。七殺登時全身暖洋洋的,四肢百骸都舒服起來。他合上眼,潛運內力,配合江朝歡行功。

    朝中措真氣行遍他奇經八脈,足足轉了一個大周天,平復了他全身各處的折紅英遺症。江朝歡這才緩緩收手,卻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原是他真氣大耗,適才運功之時不敢分神中斷,現下大功告成,便再也支撐不住。又因妄動內力催進毒發,本由蛇毒和壽星照互相壓制的平衡衝破,立時發作起來。

    這時,他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稍加抵禦,只覺周身冰寒,如墮冰窖,心口也不適時地抽痛,激得眼前一陣陣發黑。他緊攥右手,狠狠按在掌心,竭力不使自己暈去。

    天光曜眼,滿地的詰旦花在瞬時之間凋敗。七殺的目光卻只是定在江朝歡身上。他心知是這人救了自己一命,不管他出於何種目的,總算一個人情。還是取出解藥,喂他服下。

    周登劉洪被打發去給葉厭解毒了,江朝歡身上綁縛也被解開。拂了一把額上冷汗,只覺身上仍甚是無力。

    眼前是滿地飄零的詰旦花瓣,在日光的烘烤下已經幹皺,他聽到七殺說道:“我叫蘇長曦,長江之長,曦滅之曦。適才相救之義,你想要何種報償?”

    “晚輩江朝歡,聖教幽天護法,想必蘇前輩早已知道了。”

    頓了一頓,又道:“我奉命保護我教路堂主,因而與林浦正前輩交過手,他曾指點在下一二迷津。在下實與拜火教毫無干系,也從未涉足過西域。”

    蘇長曦見他言談之間極爲鄭重,神色也是冷厲非常,全無頹敗閃爍之意。不禁一凜,緩緩點頭,又聽他說道:“冒犯而來,非有他故,只求前輩能告知您與拜火教和我教的糾葛。”

    蘇長曦黯然半晌,終究點了點頭:“當年我們曾立下重誓,絕不再言拜火教過往一字一句。只是今日,林師兄已然暴露,我這七殺殿也大白於世間。便是我不說,只怕也瞞不了多久了。”

    江朝歡凝神細聽他說道:“我是中原人,只是我自小便長在拜火教,不知父母是誰。我的師父是教主霍祁,教中還有八個和我一樣出身的中原孩子,師父命我們在一處習武,認字,學說中原話。我排第七,林師兄是大哥。”

    “拜火教的確是西域魔教,罔顧人倫,令少年男女裸身同處,還教我們刺殺的功夫。我們自小玩在一處,親密無間,素無嫌隙。只是漸漸長大後,讀了中土的書籍,知道了禮儀大防,是非之辨,總覺得有些不對。只是我們不敢反抗,因爲教中上下必須對教主絕對服從,否則會依教規生飼神鷲。”

    蘇長曦想得入了神,說道生飼神鷲,不自覺地一顫,便知這種死法有多殘酷。

    他搖了搖頭,又道:“後來,我們九個漸漸成年。師父把我們放在極樂林中,給我們餵了藥,只是…我們都是漢人遺脈,又讀了禮易詩書,做不出那種事,寧可自殘忍過…唯有二師兄和三師姐。”

    “他們兩個自小情分非常,那次便順勢而爲,從此便真正在一起了。只是拜火教決不允許男女情愛之事,而他們兩個在之後的任務中,屢次因情誤事。我們其他人努力幫他們遮掩,已是筋疲力竭,又常常在外奔波殺人,見遍了世間的醜惡,有時會懷疑我們存在的意義。”

    “我們在書上看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大哥常常說,我們不想死,可自己不死就要害死別人,我們卻又有什麼資格決定別人生死呢?”

    蘇長曦垂淚長嘆,卻沒注意到江朝歡面色陰沉,亦是觸及自身,想到自己知錯犯錯,顛倒倫常,其罪愆豈不是更甚於他們?

    “這無恥無義,失去人性的日子我們過夠了。但真正讓我們下定決心離開的,是教主傳我們七人前去,讓我們殺了二師兄三師姐。原來他手下的探子早已發現了兩人歡好動情。”蘇長曦接着說道:“我們自然下不去手。這時,六師姐問我們,敢不敢逃走。”

    “六師姐是大師兄的親妹,雖年紀小,卻是我們九人中武學天賦最高,也是最聰明的。教主賞識她,已提拔她做了教中祭司,一人之下。她既然都發話了,我們自然全都同意。何況我們本來就想結束這種戰戰兢兢的生活,更想去中原看看我們的家鄉,找找父母家人,看看中原是不是真的像書上寫的那樣,是仁愛禮義之鄉,人人知廉恥,守孝悌,安樂和睦。”

    “可惜那時的我們不懂,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慾望會把人性的美好撕裂踐踏。可怕的,從來都是人。”

    蘇長曦苦笑一聲,卻聽江朝歡輕輕說道:“中原不是世外桃源,只是另一個大一點的拜火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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