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玄隱劍 >二七零.向前
    深不見底的黑暗,嵇盈風醒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生性謹慎的她沒有立刻出聲呼喊,而是儘量輕地起身,觀察着四周的情況。

    崎嶇的石壁,仰頭努力才能看到的一兩點星光……似乎是個深洞之類的地方。奇怪的是,儘管現在是寒冬深夜,卻不怎麼冷,地下深處也不潮溼。

    回想暈過去前最後的記憶,是和那個數度偶遇的坡足男子交談,卻被牛馬幫幫主朱廷越找上麻煩。在他走近彎腰的一瞬間,自己便失去了知覺,而最後看到的畫面便是他腰間紅布隨他彎腰一晃一晃。

    嵇盈風怎麼都想不通自己是怎麼着了道,當下只能先想辦法出去。她活動了下手腳,還好沒有受傷,憑她的輕功,這樣不算光滑的坡面爬上去也不是難事。

    然而,就在她屏息運動的一瞬間,一絲極其微薄的呼吸聲傳入了她耳中。

    內力流轉下耳聰目明,她又漸漸適應了黑暗中視物。小心地朝聲源處走去,扶着石壁,走出約莫兩丈遠,纔看到不遠處隱隱約約一個人影倒在地上。

    見狀,她有些防備地站住,聽那人呼吸聲雖淺但綿長,應的確是在昏睡中,才放心地繼續靠近。走到跟前,她蹲下來,黑寂中卻只能看到模糊一片。遲疑片刻,突然想到昏過去前的事,從懷中一摸,果然銀粉還在,便有些欣喜地塗在手心,藉着一點星光的反射看向那人。

    一身黑色斗篷,帷帽遮着面容,卻是那奇怪的人的打扮。

    嵇盈風怔住了。

    想了想,她還是伸出手去,慢慢掀開了那長長帷帽--尖瘦的下巴、蒼白的皮膚……和那日未曾看全的一模一樣。

    她一鼓作氣,一下子把帷帽徹底揭開,一雙狹長的鳳眼倏忽闖入她目中,奪去了她全部的注意。

    儘管此刻那雙鳳眼緊閉着,但如銀勾弦月般的線條從眼角起承,到眼尾收束,迂曲一線,比任何丹青聖手的妙筆都要神韻天成。

    嵇盈風偏過頭,才能不至於被這雙眼睛攪動神思。她有些明白了此人一直戴着帷帽的原因--這樣一雙眼睛,實在太引人注意,太難以忘懷了。

    她很好奇這個人到底是誰,又爲何故意接近她。只是,當下有一個更迫切的問題:

    要不要在他醒來前獨自離開?

    若是往日的她肯定會選擇趁機瞥下他逃走,但這黝深的石洞、燥悶的氣息,讓她莫名想起聚義莊初遇時,與江朝歡一起被困在地下密室的經歷。

    嵇盈風定了定神,朝這人腕脈探去……他不僅屢屢接近自己,還拖着棺材出現在八月十五的君山,他的身上,絕對有更多的隱祕。嵇盈風憑這一點直覺很快做了決定。

    好在,經過檢查這人並沒受什麼傷,不會成爲拖累,嵇盈風想了想,從裙子上撕下幾個布條,將他雙手背在後面綁住,又把他綁縛在一塊凸起的大石頭上。

    做完這些,她又想到以前看過江朝歡綁人,會把人雙手相對背扣,繞過手指關節把每根手指交錯綁住,這樣便更安全許多。

    等她都忙完,從那人身後又繞回來,再看去時卻嚇了一跳。

    --幽暗之中,那人鳳目半張,灰綠色的瞳仁在她手心銀粉的照射下泛起青芒,只消微掃一眼,嵇盈風遽然被攝住心神,一時連呼吸都忘了。

    “……你醒了?”半晌,嵇盈風才能勉強說出話。她有些尷尬地退後一步,不敢再看這人。畢竟,趁別人暈着把他綁了怎麼都不算光明正大。

    那人一動不動,彷彿對自己的處境毫不在意,亦不掙扎,只是擡起眼,認真的望着嵇盈風。隨着他瞳孔微微放大,眼底留白減少,整個人的氣息也變得寧定了。

    見他不說話,嵇盈風硬着頭皮開口:“那天的事還沒弄清,所以我……”

    還沒說完,卻聽遠處傳來腳步聲,正是向此處靠近。嵇盈風當即收聲,下意識地看向這人。

    這個在她綁縛時就醒了,卻紋絲不動地任由她施爲的怪人此刻也出奇平靜,只以目光示意她不必理會自己,也不需解開,卻要她自己躲起來。

    嵇盈風也只一個眼神就懂了。躲在轉彎處的石壁後,聽到來人越來越近,她緊張的屏住呼吸,直到那人停住腳步。

    “你是誰?這是哪裏?”

    嵇盈風心裏一驚,此人聲音雖然只聽過一次,但她絕不會認錯--牛馬幫幫主朱廷越。

    顯然他現在沒認出沒戴帷帽的那人……至少這說明,這兩個人不是一夥的?而且,當日在現場的人都被扔在這裏,也都是很茫然的樣子,難道說下手的人不在他們兩個裏?

    “不知道。”

    那人簡短地回答。嵇盈風心下一緊,卻聽到朱廷越只是冷哼一聲,便沒再理他,自行試着爬出去離開。

    而他看樣子輕功也不錯,同樣也沒受什麼傷,約莫半刻鐘功夫,他便出奇順利地爬了上去。

    所以這個石洞這麼容易就能離開的嗎?

    嵇盈風等了半晌,再無異聲,便從轉角處走出,在安安靜靜等着的那人身前停住。

    就這樣拋下他不是她的作風,何況還有很多事沒弄明白。

    嵇盈風俯下身,對他說道:“這個朱幫主也不是跟着我的人,對吧?那天你沒說完的話,還願意再說一次嗎?”

    那人本低垂着的頭慢慢擡起,隨着眸光流轉,鳳目倏忽射出妖異光彩,他終於開口:“蕭望師……是我的名字……有人派我保護你……”

    “蕭望師?”嵇盈風重複着他的名字,卻覺得從未聽過,更不可思議誰會派他來保護自己。便問:“是誰?”

    “比你注意到的更早,我就跟着你了。”蕭望師沒有回答,他的聲音迂曲悠長,與他的目光一樣。

    “後來我大概猜到是拜火教,於是那天,我本也打算告訴你。只是牛馬幫不巧闖來,拜火教應該是趁着人多混亂下手,連朱幫主一起都沒放過。”

    話音未落,耳邊“撲通”一聲把二人都嚇了一跳。回頭一看,一個人形摔落在地,一動不動,已經不成樣子。

    是朱廷越?嵇盈風不敢置信地靠近,用銀粉反光仔細看去,他圓睜着眼,整張臉潰爛發黑,身上裸露出的皮膚也凹陷着或輕或紫,好像整個的血肉都軟爛了,散發出腐敗的味道……這不會是撞擊的傷痕。

    嵇盈風不由退後一步,不敢碰他,卻又不知他是否還活着。正恐懼間,他口中溢出一灘黑血,隨着血水流出的,還有努力辨別才聽清楚的幾個字:

    “別…上…去…,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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