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玄隱劍 >二九二.訓音
    江朝歡心中重重一凜,而顧襄似是沒聽到那句“爲什麼知道你是誰”,手中劍往前一探,同時口中說着:“此人瘋瘋癲癲,不必理會,殺了便是。”

    江朝歡擡手欲攔,卻見蕭思退幽夜般的目光將身邊一切光亮吸走,低聲笑道:

    “碧水峽下,文泗河畔,主人有一樣東西,不知是該給你,還是給你的教主……”

    江朝歡全身驀然一震,手僵持在了半空。所幸顧襄正低頭沉思,似乎也沒在意這句話,顧襄今日,着實有些奇怪,是被蕭思退如此突然的情意嚇到了嗎……

    不過,這話自然是說給他聽的--這個蕭思退和他背後的神祕人,到底還知道什麼?!

    他不便在顧襄面前多問,又怕他再胡言亂語,何況眼下另有要事,便止住話頭問顧襄:“你不是和沈副教主去神殿嗎?爲何會來這裏?”

    顧襄側過身,神色有些閃躲:“神殿看着不對,沈師叔怕有埋伏,叫我先來找你,匯合後再去一探究竟。”

    “耽擱了這麼久,那快去吧。”

    江朝歡囑咐了顧襄幾句,便去找來嵇無風。走出很遠,他聽到蕭思退熟悉的聲音,令他恍惚:

    “二小姐,你總有一天會知道,誰纔是值得你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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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天鷲峯的至高點,紅衣神殿,從來罕有人至。因爲這是主教傳功之處,也是音脈交會的神谷。

    沈雁回拾級而上,直到那金碧輝煌的大殿映入眼簾。

    紅衣神殿,匾額牌坊皆是紅檀木構造,屋頂瓦片卻是純黑。沒有脊獸,唯見一隻紅羽靈鷲正仰頭振翅,棲在寶頂之上,隱在雲霧之中。打眼一看,竟似神鷲幻化真身、在雲端穿梭翱翔。

    中原從來不會用這樣的瑞獸,沈雁回盯着那神鷲鴉青雙眸,那栩栩如生的眼珠好像散出乖戾的危險氣息,他暗自慶幸把顧襄支走了,才獨自涉險。

    她既不是教主之女,又何必再趟這趟渾水呢?沈雁回搖了搖頭,停在了殿門前。

    音殺術之險,君山夜是他親聞。顧雲天危在旦夕,而他現下不僅需要破解音殺,更要尋到止住音殺餘韻損傷的方法。幾十年來隨顧雲天歷盡艱險,從未有半分懼意,卻沒有一刻,讓他像現在這樣已經隱隱接受了失敗的結果,甚至有些灰心冷意。

    正沉吟間,一聲琴音陡然鑽入了他耳中,儘管琴聲輕若一線,他的心跳還是不由自主地隨之一顫,霎時改變了吐息的節奏。

    以他的內力,能如此輕易着道……他凜然凝息,以抗琴音。

    琴響一聲後,便是長久的沉寂。直到他以爲不會再響時,驀然,琴聲如流水傾泄而下,一時不知有多少絲絃合奏,各分其職。在不通音律之人聽來,就像溪水一路潺潺流經着碎石、魚蝦、海藻,唱起歡歌……有的綿密、有的輕靈、有的乾脆,它們交織混雜在一起,完美得讓人無法分辨究竟有多少樂器。

    置身於這溪水聲中,沈雁回難以抗拒得心境明快起來……他勉力控制的內息時而被“碎石”一絆,時而被“海藻”勾纏,顧此失彼。在這無數錯落匯聚成的溪流中被出其不意、卻又順其自然地牽動,漸漸的,四肢開始麻木。

    “不可……”他對自身的掌控力極強,遽然意識到時,已一躍而起,落在屋頂。

    然而,樂聲緊隨而至,沒有絲毫不同,沈雁回暗運真氣,同時反而鬆了口氣。

    --他異地處之,樂聲卻無異,說明這音殺並非針對他而奏,如此,至少比君山夜那般伺教主呂隙量身定做的殺陣好一些。

    山泉吟唱漸漸低微,就像終究流歸入海,凝成深潭……而這幽邃中,又孕育出一串恫人的鼓點!

    鼓是節奏性最強、最有掌控力的樂器,鼓聲一起,整個天地都與之共鳴。沈雁回精神一震,耳畔嗡嗡迴響,只覺四面八方似有千軍萬馬齊踏而來,一步步,都重重踩在他心臟上!

    好在沈雁回絕非泛泛之輩,他於鼓聲嘯叫中定住心神、摒絕雜念,盈沛至極的內力在周身形成一層屏障,稍許隔絕了鼓聲。

    相持不過半刻,齊整均勻的鼓點便衍生出變化,有的輕柔綿密得連成一線,幾乎與絃樂聲無異,鼓點間毫無間隔;有的節奏變化詭譎,任何人都難逆料下一聲落點……

    演化出的陣勢將規整的千軍萬馬擊潰成了雜亂無章的散軍,然而合匯一處,又無比奇妙自然。

    恰恰是最該有序的打擊樂,以最失序的方式呈現,又隱隱合乎秩序之德……沈雁回難以相信,到底是何種人物,才能創造出如此驚心動魄的音術!

    那層內力凝成的屏障如一層透明薄膜包裹住他。若其有形有質,此刻大概會看到薄膜被音脈牽動着,這裏凹進未平、那裏又被拽出老遠,不防別處還險些被戳破,岌岌可危。

    不可能……如此陣勢非上萬人合奏不可,但區區拜火教,又怎會有這麼多人?

    沈雁迴環視四周,鼓聲源源不斷擊來,連天空之上都似有踢踏鼓點……是了,沈雁回驚醒,無處不在,正說明只有一處,音殺激發之下,一人便是萬鼓齊鳴!

    這一分神,屏障終被擊破一口,鼓聲共振,他當即五內轟鳴,內息登時一亂,嘔出血來。

    音術所可怖之處正在於此,內力越強,所受共鳴越深,反而損傷越重。沈雁回勉力穩住身形,呼吸已見急促,只覺鼓聲從耳朵、嘴巴、眼睛、甚至是皮膚中鑽入,控制住了身體的每一處,隨之牽動!

    鼓聲不止,他漸感絕望,此刻就算想逃也無法支撐。他的身體一寸寸矮了下去,直到雙膝一軟,跪倒在屋脊上。

    未見其人,就要命喪其手嗎?!他絕不甘心止步於此……

    只聽轟然一聲,屋頂瓦片一層層炸開,連寶頂紅羽神鷲都被氣浪震碎,四散飛出天際,一片狼藉之中,沈雁回直直下墮,接連撞斷神殿的天花橫樑,最終重重摔在地上。

    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狽,被他壓斷的梁木在他右頰劃出長長一道口子,再不復儒雅書生的模樣,但他心中唯有劫後餘生的慶幸。

    瀕死之際,他絕處逢生,從新學的風入松中悟出借力之法--

    他人的內力可以通過拿穴接觸吸來,那麼,音術歸根到底,也是內力激發的產物,又以共振的形式通過改變空氣流動作用於人。即使無形無質、非直接接觸,但也不外乎“氣”之一道。

    逆轉經脈、虛位以待,是汲取內力的關鍵,而用此方法對付音術中的內力,是否也可以吸收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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