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玄隱劍 >三五零.朝夕
    山之長,水之遠,亙古不滅的除了他們並肩踏過的每一寸山河,還有鐫刻其中的記憶。

    那些記憶或許散入風中、或許隨落葉化爲污泥、或許成爲皎皎月光的一縷……這意味着曾經暢快發出的笑聲、颯沓流轉的劍氣、糾纏的愛恨、破碎的血與淚,都沒有湮滅,只是以另一種形式與天地共生。

    他們寄居其間的龐然大物,本就是所有的過去累積而成的遺蹟。

    如果他們不能永遠,他們存在過,已是永遠。

    無需盛筵華服、無需章程典儀,甚至不必任何人知曉。這場婚禮對他們來說不是新的開始,只是彼此孤獨的生命中,一段經歷。

    顧襄突兀的提議時,他們兩個一齊怔住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何會在這種時候想到成婚。但他在一瞬茫然後,重重地一點頭:

    “好。”

    “顧襄,我們成婚吧。”

    ……

    水到渠成,順其自然。是否有婚姻之名其實對他們的關係不會有什麼改變,但這是他們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告白,以及最像承諾的應許。

    在這座曾留下刻骨回憶的無慮山,他們一步步踏上紅玉階,虔誠地趨近與天地相銜的山巔。

    蔡隸一事後,本就七零八落的無慮派被江朝歡驅散,從此世間再無無慮派。沒了無慮八險阻攔,卻也並沒閒人上山。中原來客一走,這裏就徹底罕無人煙了。

    但這樣正好,本就是他們自己的事,再多一個人,都是打擾。

    簡單的流程,卻安心而滿足。唯一的交拜儀式上,連祝禱也不是天長地久的期許。

    不求白頭,只爭朝夕。

    足矣。

    ……

    正碧落塵空,光搖半壁,月在萬松頂。

    望海寺屋頂破敗,兩個人並排而躺。什麼都不說,只是聽着對方的心跳和呼吸。

    顧襄正一下一下揪着松塔的鱗片,然後用力擲出,它們便悄無聲息地跌入萬丈深淵下的渤海浪潮。每重複一次這個動作她的胳膊就會撞到江朝歡的肩膀。但兩人都沒有分開遠一點的意思。

    驚濤拍岸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並不會因一枚枚鱗片的墜入而打亂節奏。

    “你說,這松塔裏怎麼都沒有松子呢?”

    直到把一顆松塔薅光,都沒找到一顆松子,顧襄舉着光禿禿的果軸觀察了半天,納悶地懟了懟身旁的人。

    “這不是紅松,結不出松子。”江朝歡仍在閉目養神。

    “你不早說!”

    “我怎麼知道你是要喫松子?你又不是松鼠。”

    “我不爲喫松子,扒它幹嘛?”

    “破壞環境唄。”

    他悠悠說道。

    好。很好。

    顧襄忽然一個翻身,一根松針掃過江朝歡穩穩合着的眼皮,刺得他倒吸一口涼氣撐起身子,差點從屋頂滑下去。

    “謀殺親夫?”他正要坐起來,卻被顧襄一把按住。

    他看到明月爲顧襄裁剪的影子一點點傾覆而下,全然遮住了他眼前的幽光。他有點害怕了。

    “江朝歡,還記得在這裏,我問你爲什麼會跳下懸崖救我,你怎麼回答的嗎?”顧襄邪邪地笑了起來。

    江朝歡呼吸一滯,心虛地移開視線:“……不,不記得了。”

    松針順着他的眼尾一路劃過,留下一線淺淺的紅痕,又疼又癢,他想躲開,卻被顧襄似笑非笑的目光定住,整個人不敢動彈一下。

    “是嗎?”顧襄和善地越來越放輕力道,語氣也近乎溫柔:“三次,也能忘了?”

    月色下,她的面容如雕如琢,往日只要不笑就顯得有點兇狠的表情冰雪融釋。一向極亮的眼眸彷彿盛滿了一夜星光,狡黠而神祕。他瘋狂地渴望趨近這片星空,卻又不敢碰觸哪怕分毫。

    “咳咳,”她眼眸一閃,忽然正色道:“我救你只是爲了完成任務,救你是在救我自己。你若不是門主的女兒,我纔不會救你……是你說的吧?”

    顧襄模仿着他的語氣,連嫌棄的神態都活靈活現。

    “是……是三年前的我說的。”江朝歡盡力忽略那遊走到頸窩的松針以及酥酥麻麻的癢感,勉強捉住她的手,卻仍無力阻止紅痕的下移,“……與現在的我無關。”

    “那麼,現在的你怎麼回答?”

    “……因爲,你不是他的女兒?”

    在顧襄的拳頭砸下來之前,他連忙改口:“不是,其實是因爲當時我在騙自己,順便……就騙了你……”

    顧襄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難道他那個時候就喜歡我了?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自己纔有了同樣的感覺?還是說--

    她曲起眼睛,重新把他推倒在屋頂上,俯下身來探究地剜了他一眼:“其實,你現在纔是在騙我吧?”

    她的下頜微微揚起,髮梢紮在他的皮膚上,已經分不清是松針還是髮絲的觸感,讓他越來越難以忍受。心悸,他不明白爲何會出現與折紅英發作完全不同的心悸……

    他咬牙望着近在咫尺的顧襄,卻不知是月影在描摹還是心跳太過劇烈,顧襄的輪廓漸漸朦朧,只剩一圈迷離的光暈。

    一手環住她的手腕,已經分不清是他錮住了她,還是她粘住了自己。

    半天,他才能擠出幾個音節:“騙你……很有成就感嗎?”

    “江朝歡,長嘴不是讓你這麼用的,有人說過你有時候很欠揍嗎?”

    顧襄的臉頰像是白玉上暈開了輕粉,她氣得呼吸急促起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然而--

    拳頭落下的同時,顧襄的一臉兇狠也被愕然取代,因爲,她整個人跌到了他的懷裏。

    失控、窒息,他們看不到彼此,但全部的感官都在與對方糾纏,這是一個瘋狂的吻,綿長得沒有盡頭。

    ……

    不知何時松針和松塔的果軸都掉下了屋頂。濤聲依舊,月色無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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