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玄隱劍 >三五三.條件
    天池試劍後偃旗息鼓的丐幫是此刻江湖中難得的清淨之地,但人心仍不免浮動。因爲,代幫主嵇盈風已經很久沒露面了。

    這天,範雲迢走進嵇盈風房間。果不其然,那個“蕭公子”又在。

    一道視線透過遮面的黑幔,若有若無地從耳邊繞過,範雲迢強忍舌苔下酥酥麻麻的不適感,硬是闖了進來。

    “范小姐來了。代幫主,那我就不打擾了。”

    他還算識相地斂起視線,退了出去。

    直到那一高一低的步子徹底走遠,範雲迢才掩好門,匆忙撲到嵇盈風面前。

    “盈風姐姐,醒醒!”她輕輕搖動嵇盈風的肩膀,便見嵇盈風墨玉色的眼珠顫動了一下,隨即茫然地擡起頭,咬住了下脣。

    她的目光清透但空洞無物,唯有慢慢皺起的眉頭、變得滾燙的掌心、急促起來的呼吸,在表明她的平靜外表下,正在經歷一場不動兵刀的干戈。

    範雲迢緊張地握住她的手,心跳也隨之飛快。在一陣陣的揪心中,終於,和以往每一次一樣,嵇盈風輕輕嘆了口氣,熟悉的溫涼目光轉到了她的身上。

    “你醒了!我還以爲這次……”範雲迢鬆了口氣。

    “雲迢?”可嵇盈風眼中卻浮起了更深的驚異--自從江朝歡讓她不要輕舉妄動後,她不是叫範行宜父女離開了嗎?

    “那個人,她走了!”範雲迢來不及解釋太多,只能匆匆附在她耳邊,同時指尖在她手心寫下幾個字--

    “什麼?!”

    豁然而起,嵇盈風望向門口,久久不動。

    ……

    其實在蕭望師這個人出現時,她就滿心警惕了。但嵇無風被擄去西域後,丐幫的危急存亡之秋確實需要他的輔佐。也因爲他的手腕,丐幫免於再次陷入內耗。

    幫中人都對這個蕭公子又敬又怕,即便他稱自己絲毫不會武功,也真的從未動過武力。但哪怕只是和他那雙狹長的鳳目對視上,都會感覺到莫名的危險,像是被吸入了某種深不見底的漩渦。

    嵇盈風也曾差點掉入那個漩渦。

    一開始還是互利互惠,兩廂情願,她借蕭望師之力穩住丐幫,蕭望師也因此深入幫內。但西域之行江朝歡他們回來後,她能慢慢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

    最明顯的是她會頻繁頭疼,並且疼過後就會忘記一些事情,甚至包括曾經頭疼的事。

    經歷過嵇無風被催眠的她,能猜到自己恐怕也是中了催眠。可是,嵇無風當時好像沒有頭疼的症狀?

    慢慢她才明白--

    催眠,其實對她來說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因爲與嵇無風不同,她沒有抹掉的記憶能夠利用、也沒有打不開的心結可以楔入。她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堅定,心境也足夠純粹。

    或許正是因此,她很容易分辨外部侵擾,也可以無意識地抵禦催眠侵蝕。與“外來者”爭奪對神志的控制權,纔會導致本不該發生的頭疼之症。

    爲了驗證這個猜想,她找來了範雲迢。

    “你還記得嗎?你剛發現自己不對勁時讓我觀察你。你每次頭疼都會敲三下自己右手的鐲子,然後我就會記錄之後你的行爲。”此刻範雲迢俯下身,輕聲問她。

    見她緩緩點頭,範雲迢的眼睛亮了起來,繼續說道:“結果證明,只有蕭公子在時,你纔會頭疼。而且,唯有你頭疼後,纔會做出重大且不太符合你平時風格的決定。”

    像是在柳營死後與謝釅率領的魔教鬥法、在魔教爲“玄隱劍”大肆殺戮後設局伏擊小縉、組織六派會盟與魔教正面相抗……

    這些舉措不能說是錯的,甚至可能是在亂局中保全了丐幫的上佳決定,可這些,實質上都是出自蕭望師的心意。

    與她自己的猜測一樣,給哥哥種下了條件催眠的人,也同樣對自己下手了。

    而那個人,就是蕭望師。

    發現這一點,幾乎是與江朝歡同時。儘管當時一個在西域,一個在中原,兩人卻不謀而合猜到了突然出現的蕭望師與蕭思退之間千絲萬縷的關聯。

    而且,他們也不約而同做出了相似的應對--把此人留在自己身邊,看看他們到底要做什麼,背後又是什麼人。

    因爲七殺殿生死門、以及後來的一次次相助,嵇盈風能感覺到:這個人會利用自己,但不會傷害自己。

    所以,他在用催眠控制自己的同時,她也在範雲迢的幫助下一步步試探,試圖突破他的底線,去實現自己的目的。儘管她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

    比如這次。

    天池試劍。

    在顧雲天和神祕人大戰時,她故意最早拉着蕭望師離開,就是爲了破壞他之後的計劃。

    她帶蕭望師走遠,並讓早已埋伏好的人手故意現身,引他們兩個失散。做完這些幾乎已經用盡了她的精神,畢竟她剛剛正處在蕭望師的操控下,扮演着促使魔教試劍成功的角色。

    所以接下來是範雲迢在逆追蹤蕭望師的行跡,繼續窺探他的謀劃。結果一路跟蹤,她沒折回南峯,卻撞到了一個滿身血光、搖搖欲墜的身影。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她實在太過震驚,因爲這是顧雲天長女、魔教曾經公認的下一個教主,可此刻卻狼狽不堪地扶着樹幹喘息,即使連每一次喘息看起來都是對最後那點生命力的消耗。

    “這怎……怎麼回事?”

    範雲迢手足無措地愣在原地,但很快看到她所追蹤的蕭望師不知何時出現在不遠處,一步一步向顧柔走近。她忙隱住身形,暗暗觀察。

    他的步子依舊跛得厲害,身上卻繚繞着一股真切的殺意。邊走,他邊擡手慢慢撩起帷帽,俯身靠近已經撐不住跪倒的顧柔,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

    “等等!”

    終於忍不住要出聲阻止的範雲迢卻發現有人比自己更早搶上前去,一把拉起了顧柔--

    嵇盈風竟然也趕來了!

    一個眼神,範雲迢已經明白了嵇盈風的意思。只見嵇盈風翻手拿住蕭望師衣袖,“溯雪迴風”踏出,頃刻間兩人身影已經飄遠。而幾乎同時她發出一掌,將顧柔推開--

    範雲迢閃身接過顧柔,立刻轉身朝反方向逃去!

    而嵇盈風施展輕功,挾着蕭望師在雪中穿行,直到確認他再也追不上顧柔才停了下來。

    蕭望師將手負到背後,彷彿渾不在意弄丟的顧柔,而對一瞬間衝破了催眠的嵇盈風更有興趣似的,全部心思專注於這個常常出其不意的人。

    “原來不僅五感惑術對你無效,條件催眠也會失手啊……”蕭望師的聲音仍渺若煙波,悠悠飄散。

    “的確,催眠永遠是下乘之術,可如何才能讓你心甘情願呢……?告訴你一個祕密,可以嗎?”

    帷帽輕輕側過,被風掀起一角,他湊近嵇盈風,低語入耳,原本目光還有些迷茫的嵇盈風像是被冰水澆了個透,眼中倏然湛出清明--

    震驚,但僅僅一瞬就變成了恍然,隨即是大悲大喜混雜交織的複雜神情……

    一向內斂的嵇盈風從未外露過如此劇烈的情緒。她的心臟幾乎撲出了胸膛,指尖開始傳來針刺般的麻木,甚至已經將遇到顧柔的錯愕拋諸腦後。

    在她驟然得知祕密、心神大亂之際,蕭望師終於趁機而入,成功將她催眠。

    那天之後,她不再有頭疼之症。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讓她無法繼續抵抗的,其實不再是催眠的條件,而是,威脅她的條件。

    -------

    帶走了顧柔的範雲迢覺得自己撿了個大麻煩。她既怕被蕭望師知道顧柔在自己手裏,又實在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人。

    從任何角度說,顧柔都是他們的敵人,死在誰手裏都是死有餘辜。可又不能真看她死了。

    範雲迢小心地藏着顧柔,給她治傷,又要防備她恩將仇報對自己不利,結果勞心勞力了半個月,好不容易把顧柔性命救回來了,想問問她那天怎麼回事,她卻一言不發。想問嵇盈風如何處置,又見不到她人。

    就這樣拖到昨夜,顧柔居然偷偷離開了!

    好心沒好報,範雲迢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間搖頭苦嘆。

    不過這個燙手山芋走了也罷,否則,想殺她的人太多,恐怕連累自己。可是她傷得那麼重,真的能走嗎?

    不會是被蕭望師發現了吧?

    她悚然一驚,顧不得時時在側的蕭望師,衝進了嵇盈風房間。

    可是這次的催眠太深,嵇盈風只清醒了一瞬,聽到顧柔離開的消息,卻也實在難以聚起神志思考。

    頭疼,熟悉的頭疼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劇烈,呼吸的間隙,極強的意志力支撐着她一縷飄搖的思緒,她的指尖在範雲迢掌心劃過,散亂的筆畫勉強湊成兩個字:

    “顧襄”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