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玄隱劍 >三六四.新生
    (這章可能有那麼一點變態,慎看)

    顯然,他等不到任何迴應。

    但他卻自顧自地彎起嘴角,滿意地點了點頭,像是已經確認了答案。

    撐着桌沿直起身子,他先來到了謝醞旁邊。

    盯了伏在桌子上人事不知的姐姐許久,他扶起了姐姐,讓她以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了輪椅椅背上。他的動作無比輕柔,最後還小心地把她垂下的鬢髮別在了耳後。

    做完這些,他緩緩跪在了輪椅前,伸出雙手--

    懸雍垂下方半寸、鎖骨上方,他的手精準地停在了這個位置。

    “姐姐,對不起……”

    手掌下握着的,是謝醞的脖頸。可本應驟然發力捏碎喉管的手指卻無法縮緊半分,他這才發現,此事好像沒有想象中的容易。

    “沒關係的,姐姐,不會痛的,很快的……真的很快的。”他擡起頭,有些語無倫次地對謝釅說:

    “真的不會痛的。我已經用很多人做過試驗了,這裏是最快的、也是最沒有痛苦的,姐姐,你別怕啊……”

    可是,爲什麼還是沒有力氣?

    甚至,謝釅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不可以,不可以逃避,他死死咬住了舌尖,口腔中驀然漾開的血腥味讓他一個激靈--

    血,母親的血,褒因的血……

    在暴雨撕裂了婚禮的那天,姐姐、弟弟其實就已經死了。和謝家的所有人一樣。

    沒錯。殺了他們的,是那些人。

    “啊--”

    他遽然迸發出大叫,手掌不自覺間已箍緊了謝醞的脖頸,很快,那劇烈跳動着的脈搏失去了節奏,最後陷入永遠的止息。

    結束了。

    真的很快。

    他的手逃也似的離開了仍有餘溫的皮膚,一瞬間跌坐在了地上。

    撐着輪椅的滾輪,他開始號啕大哭,哭得喘不上氣,眼淚爭先恐後地從身體裏逃出來,他只覺得整個人徹底變成了一具空殼,似乎有很多東西也隨之一併離開了他。

    痛苦嗎?

    他牽動起臉頰的肌肉,在慟哭中揚起了一個扭曲的笑容。

    是啊……可是,這就對了。

    “姐姐,不是你說的那樣……我回不來了,我也不能回來。我腳下的路,走過便即灰飛煙滅。”

    “有些東西只能永遠留在身後,哪怕只是回頭看一眼,也意味着萬劫不復。”

    喉嚨裏堵滿了血腥氣,但他仍在執拗地試圖“說服”姐姐:

    “你們,你們的存在是我的退路,也是我的障礙啊……”

    哭聲戛然而止。

    謝釅平靜地站了起來,又走到了謝醇面前。那張稚氣未脫的面孔即使在昏迷中也英氣勃勃。

    “醇弟,你看我沒騙你,真的很快,而且不會出血的,不用擔心。”

    伸出手,他扼死了謝醇。

    “籲”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擡手拭去了自己臉上未乾的淚痕,又理了理弄皺的袖角。

    看來,無論什麼事情,做第二次時就會熟練。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因爲姐姐弟弟倒下而有些狼藉的桌面仍保持着原樣,他頓了頓,慢條斯理地扶起歪倒的瓷碗,又把兩人的筷子收到了一起。最後,拾起了自己的筷子。

    夾起一顆竹筍,送到了嘴裏。謝釅小心翼翼地咀嚼着,很久,才嚥了下去。

    沒有味道。

    除了全然冷掉的觸感和口腔裏殘存的血腥氣,依舊品嚐不到任何味道。

    “我的味覺並沒有恢復……對不起,這就是我最後騙你們的事。”

    其實是我做菜時故意多放了鹽,所以我當然知道它會鹹。而且不止會鹹,還有一點苦味吧,因爲,我還放了迷藥啊……

    你們不會怪我的吧,畢竟我只是爲了了卻你們的一個遺憾,不想你們到了黃泉地府還爲我擔心而已。

    又一塊竹筍,在仔細嚼碎後才完成吞嚥的動作。沒有味道,冰冷得有些油膩,但他還是強忍着反胃,一絲不苟地品嚐着。

    每喫一口,他都會朝對面歪倒在椅子上、了無生氣的姐姐弟弟看上一眼,神情肅穆得幾乎像在完成某種儀式。

    終於,碟子見了底,僅剩的幾塊竹筍被他喫光了。他們一起喫完了最後一餐飯。

    從此以後,他真的只剩一個人了。

    復仇指日可待,他本來也想和姐姐弟弟分享成功後的喜悅,但是沒辦法,江朝歡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存在。

    當然不止是他。姐弟二人在神祕人手上,就註定了終有一日會變成用來制約自己的威脅。只要他們活着,他和神祕人的合作就永遠是不對等的。甚至哪天顧雲天得知,更添許多麻煩。

    別無選擇。

    他放下筷子,沉沉地望向對面,納入眼中的一切也模糊了起來。

    一動不動的兩個身影沒有絲毫呼吸起伏,恍惚中,與好多熟悉的影子漸漸重疊。列風淫雨也開始在耳邊呼嘯,似乎又回到了婚禮那天,他踏着淤泥拼命趕回松林,撞見了此生難忘的那一幕--

    長劍刺穿了母親的身體,血涌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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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爲什麼?爲什麼苦心設局、卻是這樣的結果!

    回頭,樹下是更早死去的褒因。

    早無血色,冰冷僵硬。

    爲什麼?說好的天涯海角永不分離,爲何你也棄我而去……

    他們死在了那一天,謝釅,也困在了那一天。

    不過,望着咫尺之距的兩具屍體,謝釅目不轉睛,一時,堵在心口五百多個日日夜夜的血幕卻反而散去了一些,讓他終於能喘口氣了--

    其實這樣也好,褒因。

    因爲即使你沒死在那天,我今天也不能留你了。

    因爲你,也是我的掛礙。

    因爲只有一種人,可以凌駕於世間所有規則之上--那就是孓然一身之人。

    在長矛刺向別人之前,要先摘除自己的所有軟肋。雖然這個過程很痛,但我必須這麼做。

    得而復失的滋味,我已經嘗夠了,這一次,我決不能重蹈覆轍。

    現在的我,終於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這意味着,我正立於不敗之地。

    “哈哈,哈哈哈……”

    瘋狂的大笑聲從他魂靈的最深處迸發,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走到門口,這一次,他沒有停留。

    關上門,把過去留在身後,包括那個曾經的他。

    “這下,我真的無牽無掛了。哈哈哈哈……”

    從這裏離開的,仍舊是謝釅。不過,他捻起一隻新鮮的、翠綠的、來之前剛摘的野豌豆,隨意地拋在了腳邊,踩了過去。

    ……

    “野豌豆能吹出響,還是你告訴我的。”

    “只要你想,你就是謝釅。永遠都是。”

    ……

    姐姐,醇弟,我是誰,已經不重要了。因爲我已經是新造的人了。

    低低一笑,他邁着輕快的步子離開了那片應許之地--

    “今天,就是我的新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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