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玄隱劍 >三九三.下策
    “你,殺了顧雲天?”

    角落裏突兀響起的聲音打碎了死寂,衆人轉頭看向聲源處--

    那個中年人眼裏不知是何意味,緩緩站了起來。他面上沒什麼表情,但所有人都瞬間汗毛直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

    那是一種只在昔日的顧雲天身上隱現的氣場。

    很快,有人猜到了他的身份--

    謝桓。

    當世之中,能有此等功力與威勢的,也就只有假死十五年後於天池試劍現身、與顧雲天大戰兩敗俱傷的謝桓一人。

    在場之人已經無法理解他們的關係與現在的局面了。

    魔教新教主謝釅,上位一月根基未穩就殺了生父顧雲天。此刻,他的養父謝桓卻再度前來,並且他看着得意忘形的謝釅時,只有一種情緒--

    殺意。

    “很可惜吧。”謝釅背過手去,“我殺了他,你們就再也沒有親手殺他報仇的機會了。甚至你們努力了十五年,都無法讓他證實一下你們拼命得出的結論。是不是很憤怒,是不是很想殺了我?”

    謝釅來回看着江朝歡與那人,笑得前仰後合。

    殺意,愈加濃烈。

    那人已經走到了謝釅面前。

    他死死盯着江朝歡手中的錦盒,四目相對,久久不語。

    “不過還是要感謝你呢,江兄。要不是你先沒頭沒腦地刺殺顧雲天,引得他大動內力折紅英遊走,餘音繞樑與定風波舊傷重新發作,我怎可能這麼容易殺掉他呢?”謝釅又看了看顧襄:

    “二小姐,你說我全是靠撿漏佔便宜,沒錯啊!但把握時機擺正位置、爲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些不都是你、你們教我的嗎?我只是以其人之道--”

    他的話戛然而止,就被一股極強的勁力打斷,衆人大驚失色。

    風聲急促,是那人一掌重重擊向謝釅面門,連顧襄都心頭一緊,腦海中已浮謝釅腦漿崩裂、命喪當場的情景,卻又搶救不及。

    然而,變故陡生,另一道凌厲掌風從旁遞進,生生接過這一擊,卻是江朝歡!

    只見兩人硬對一掌,轟然間飛沙走石,在場之人只覺腳下劇震,不少跌倒在地。待煙塵散去,他們俱退後數步,面色白了幾分。謝釅卻毫髮無損地站在一旁捧腹而笑。

    “不能殺他。”江朝歡關上錦盒,扔回謝釅懷裏,走近那人。

    “是啊,這世上本就沒人能殺我呢。所以這個救命之恩我就不還了啊,江兄。”謝釅隨手拉過一個魔教隨從,便見他掌心正開着一朵明豔的桃花。

    “知道爲什麼了嗎?知道我殺顧雲天的另一個理由嗎?現在,我是現在全天下唯一會折紅英的人,這些人的性命全都系在我手裏啊!”

    魔教所有人臉上盡是絕望,似在驗證他的話一般,自發地圍上來擋在了謝釅身前。

    “當然,不止這些你們眼中的邪魔外道。還有好多好多你們正道大俠哦!武當派的大俠衝寧道長,你徒弟山清子是不是前日失蹤了?我怕你憂心過度啊,這不就把他帶來跟你團聚了嗎?”

    說着,謝釅一招手,便見使者押來了一羣滿身血污的人。

    走在當先的擡頭看到衝寧道長,驀地身子一軟,“師父,我……”

    所有人清晰地看到,他頸間一朵桃花含苞待放,栩栩如生。

    “徒兒--”

    羣雄紛紛辨認出自己不久前失蹤的親朋師友,愕然失色。

    “兒子!你沒死!”

    “哥哥,你怎麼也?”

    “夫人……”

    這些人都打着篩糠,面無人色、不知近日遭遇了什麼,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們同樣被種下了折紅英。

    “怎麼樣?”謝釅見到這幅親友相認的動人畫面,也滿面悲悽:

    “你們的情誼真是感人至深啊,所以,人真是太好掌控了!可惜,我是再也嘗不到這種滋味的……可我爲了看到這一天,短短一個月給幾千人種下了折紅英,難道我就不辛苦嗎……”

    ……

    瘋了。

    衆人心驚肉顫。原來他們以爲肆意屠殺已經是魔教的極限,但這個新教主的瘋狂程度,已經大大超出了他們的想象。即便早知此事的江朝歡與顧襄此刻親眼目睹,也無法平靜接受。

    沒有人能殺謝釅了。

    傲睨衆生百態,謝釅陶醉地曲起了雙眸--

    從此這天下唯我獨尊,我百無禁忌爲所欲爲,卻高枕無憂。沒有任何人能掌控我,亦沒有人能奈何得了我。

    因爲,我只有一個人。

    我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但千千萬萬人的生死浮沉都在我股掌之間。

    這個新生的我,是不死之身啊。

    哈哈哈哈……

    ……

    顧襄僅剩的期待看向顧柔,卻見她仍只是垂頭不語,對眼前的一幕漠不關心。

    一片悲聲中,那中年人卻只盯着那個錦盒,再次走向謝釅,殺意不減。

    “顧雲天沒死。”身後,江朝歡又一次叫住了他。

    “沒死,爲什麼不來?”他聲音冰冷。

    顯然,若江朝歡執意阻攔,兩人之間斷不會好好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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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不出來,是謝釅在故意激怒你、動搖你,引你和他動手自相殘殺嗎?”顧襄走上前,語氣恢復了平靜,但看向江朝歡時,眼中卻蘊着深深的擔憂。

    那人停下了腳步。

    “你走出太久,久到你已經忘了爲什麼而出發。”江朝歡說道:

    “但我從未敢忘。”

    “不管你信不信、你是否在乎那些人的死活,你都不能殺他。因爲,真相纔是你們作出判斷和選擇的依據。一切新的開始,都以結束從前的舊事爲前提。否則,只是同樣的悲劇無限重演。”

    ……

    從哪裏開始,就在哪裏結束。

    江朝歡望着謝釅:“讓你全部信念崩塌的,就是謝桓身上的疑雲,對嗎?你覺得你爲了替他復仇,甘願認賊作父拜入魔教,但到頭來他自己卻都不是清清白白,甚至可能與顧雲天早有勾結。這件事,摧毀了你最後的相信。”

    又轉向那中年人,“還有你,你心裏仍在懷疑謝桓、懷恨江玄。所以你覺得既然顧雲天死了,你毀滅一切的怒火無處傾瀉,那全天下人都一齊死了正好,包括你自己。”

    他們無言以對。

    “諸位,”江朝歡環視那些或迷茫、或驚恐的各派來客,坦誠道:“如果你們願意相信一次,請留下來重新打開那場淮水之役。這並非我們幾人的事。你們都有權利知道真相。”

    接着,他補充一句:“我所說的相信,不是相信他們每個人都一乾二淨,從沒做過錯事,沒說過一句謊言。而是相信他們的本心和初衷,絕不是把別人推下地獄。”

    ……

    謝釅收起了笑容,那中年人平靜下來,回到座位。衆人看着親友明日即將發作的折紅英,欲哭無淚,也終究只能各歸其處。

    沒有人不好奇那場大戰,以及後來謝桓死而復生、江玄被證明造的是假玄隱劍、嵇聞道故意用親子消耗江玄內力……

    但多年來他們已經聽過太多版本,尤其是天池試劍顧雲天親口的敘述。導致無論是親歷者還是後生晚輩,都不覺得還有什麼反轉的餘地。

    然而,當他們聽到了大戰前幾年就已有苗頭的悲劇起始,是江玄、謝桓與嵇聞道三人因爲孟九轉而心生芥蒂,不由震驚了。

    這時纔有人反應過來江朝歡是在以江玄的視角講述。可他一個從前魔教的護法,爲何會知道這些祕辛?無人敢問。

    終於,大戰前夕嵇聞道的舉動再次被證實,他們不免唏噓。可也有人疑問:

    “就算江玄前兩次不肯讓嵇聞道參戰,是因爲以當時嵇聞道的武功去了也是送死,怕兩個人孩子再失去父親,那也能理解。可最後一戰前夕,他爲救嵇無風耗掉半身內力後,答應了嵇聞道,卻又很快反悔,這是爲什麼?”

    “他說自己已經想好了必勝之術,那是什麼?又爲什麼沒有管用?”

    很好的問題。

    更有人迫不及待地追問:“謝桓到底知不知道謝……不是自己兒子?他在大戰前一晚找顧雲天合作,又在決戰時倒戈相向,這些還能怎麼解釋?”

    是啊。那一刀,沒有任何解釋的餘地。

    除非……謝釅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一個可能--

    視角!

    在欹湖湖心島,自己明明沒有殺範行宜的意思,但因爲樓底衆人視角受限,他們看來就是自己正持刀行兇。

    江朝歡猜到了他的念頭。

    這個可能性他也不是沒想過。畢竟,他“殺”謝夫人亦是如此。在謝釅看來,那一劍就是自己主動刺出。

    可惜,在這裏無法同樣去解釋。

    因爲目擊這一場景的,有兩個人。且他們是在不同的角度、距離,看到了同樣的畫面--

    背對着他們的嵇聞道、遠處趕來的梅溪橋,甚至若顧雲天沒說謊,就有三個人從不同角度看到了謝桓一刀刺中江玄。

    這絕不可能是視角的錯覺!

    謝桓,確實親手一刀刺中江玄。也的確去找顧雲天投誠。

    但不是他背叛了江玄。

    江朝歡終於揭露出最後的答案,而這個答案,也能迴應之前的所有問題--

    謝桓的所作所爲,皆是與江玄兩個人一起商議決定的無奈之舉。

    而這下下之策的起源,就是嵇聞道故意用嵇無風耗去江玄內力。將最後一戰的結局,提前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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